两人的马车刚走到侯府所在的长街,迎面驶来一匹快马,马儿在马车前被勒住缰绳,仰天嘶鸣一声,一个小厮从马背翻身下来,半跪在马车前,禀告道:“世子,世子妃,大事不好了,夫人被一条大蟒蛇吓昏过去了!”

薛矜一听猛地推开马车门,惊道:“你说什么?!什么样的蟒蛇?”

那小厮垂着头回忆道:“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一条红白相间的蟒蛇。”

薛矜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和纪裴对视一眼,纪裴沉声颔首对小厮说知道了,给了葫芦一个眼神,葫芦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车朝着侯府呼啸而去。

画梅焦急站在侯府门口翘首以盼,顾不得打伞,头发和衣裳都淋透了,见到纪裴二人回来,急匆匆上前请罪,“世子,是奴婢疏忽,还请世子责罚。”

纪裴看她一眼,径直往里走,“母亲在哪儿?”

“夫人在衡芷院内,太医正在诊治。”画梅忙道。

“蛇呢?”纪裴又问。

“让小厮捉住关起来了,放在衡芷院的花园里,派人看顾着。”

听到蛇没被打死,薛矜总算松了一口气,跟着纪裴往侯爷和夫人住的衡芷院走去,屋子里似乎是刚燃了香,闻着很是舒缓,暖阁的地上打碎了一个青瓷花瓶,有小丫鬟正在清扫,纪夫人躺在软塌上,昏迷着,一位年轻的太医在一旁的桌子上写方子,看到纪裴和薛矜进来,忙放下笔预备请安。

纪裴抬手免了他的礼,走过去看一眼纪夫人,而后小声问太医,“我母亲如何了?”

太医恭敬道:“夫人是惊吓过度导致昏迷,并无大碍,下官燃了百合香,此香能静心凝神,夫人在睡梦中会慢慢缓和心绪,下官同时也开了些益气补血的方子,服用两三日就没事了,世子不必担心。”

“有劳大人。”纪裴朝着太医颔首致谢,太医回过话仍去继续开方子,纪裴上前,摸了摸纪夫人的手,见她的手心温度正常,才放下心来,和薛矜出来在东暖阁坐下。

薛矜担忧地问:“母亲没事吧?”

纪裴安慰他,“没事,不必担心。”

小丫鬟奉上茶水和点心,画梅跟随其后走进来,跪在他们面前。

纪裴并不看她,缓缓端起茶杯饮一口茶,之后将茶盏稍稍用力放在桌子上,茶盏和桌子发出的碰撞声吓得画梅不敢抬头,纪裴沉声道:“怎么回事?”

画梅始终垂着头,趴伏在地上,道:“奴婢下午无端觉得头昏眼花,想着世子和世子妃出门去了,就躲了个懒回房间躺了一会,让五二他们好生看着院子,可谁知躺下还不到一个时辰,院子就吵闹起来,奴婢这才知道世子妃养的那条蛇不知怎么跑出去不见了,奴婢不敢声张,只能让叫了柳芽柳枝和几个本分的小厮去寻,寻了有一炷香左右,惊闻夫人受了惊吓,这时候奴婢才知道那蛇跑到了衡芷院,奴婢匆匆赶去,管家抓了那蛇,正要处置。”

“好端端的,它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下午在沉风阁当值的是谁?”纪裴问。

“是五二和东官儿。”画梅话音落下,葫芦就十分伶俐的差人将五二和东官儿叫了过来,两个小厮十五六岁的模样,平日都只是在院子外头干些杂役,出了这么大的事,骤然被主子召见,早已吓得腿软,还没走到跟前,就双双跪了下来,哭道:“奴才有罪,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哭着想起那蛇是世子妃养的宠物,又朝着薛矜猛地嗑了几个头,“请世子妃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的!”

“何人指使你们这样做的?”纪裴的声音冷的可怕,薛矜侧过头去看他,纪裴脸色青黑,隐隐浮着怒气,他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五二一个劲儿地磕头,“无人指使奴才,奴才真的是无心之失啊!请世子殿下明察!”

纪裴凝视着东官儿,“你呢?”

东官儿磕头比五二还要用力,他是当真不知情,趁着主子们不在正在厨房偷吃躲懒,哪曾想会遇到这样的变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边哭边说:“奴才真的无人指使,奴才知罪,请世子世子妃明察啊!”

纪裴沉默靠坐在椅背上,端起茶水,淡淡对候在一旁的丫鬟说:“茶凉了,换一杯来。”

小丫鬟忙小心翼翼地下去了,之后纪裴一直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压抑凝重,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跪在下面的三个人更是不敢抬头,东官儿的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薛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纪裴,盛怒却沉默,静静坐在那就足以让人畏惧,此前的他,纵然有时候冷峻,但从未有过这样压迫的时候,瞧着这样摄人的纪裴,薛矜却越发欢喜,这才是那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挥剑斩敌的将军。

丫鬟换了茶来,静谧的空间,只有茶盏细碎的碰撞声,时间静静流走,五二和东官儿面前流了一滩水,不知是汗还是泪。

纪夫人近身伺候的嬷嬷从内室转过来,喜极而泣地回禀,“世子,夫人醒了!”

纪裴和薛矜一听,忙站起身,走到门口之时,纪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五二和东官儿各打三十大板,找人牙子发卖了,画梅罚跪四个时辰,罚没三个月月钱。”

两个人一听这样的惩罚,脸色瞬间吓得煞白,纵然三十板子后还有命活下来,被发卖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哭天抢地地求饶,然而纪裴和薛矜已经走远了。

纪夫人脸色还有些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看到纪裴,颤颤巍巍朝他伸出手,纪裴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母亲受惊了。”

“侯府怎会有这么大一条蟒蛇,朝我竖起身子,实在是吓人的很。”纪夫人提到那蛇还心有余悸,“快快命人将那蛇杀死,侯府上下撒上雄黄,如今才刚入夏,哪里来的蛇?”

“母亲,那蛇……”薛矜刚要说话,纪裴暗中按住他的手,开口道:“母亲,那蛇是用来给我治病的药引子,一直养在我的院中,不知今日怎么跑出来让母亲受了惊吓,我已经命人将它抓回去了,母亲不必害怕。”

“用蛇做药引子?”纪夫人极为惊讶。

纪裴点点头,纪夫人面露狐疑,她之前分明听说世子妃似乎养了一条蛇当做宠物,只是不知真假,此时听纪裴这样说,颇有些维护薛矜的意思,但无论这东西是不是薛矜的,到底是没伤到她,薛矜又是她千辛万苦求回来的,纪裴有意维护,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怅然道:“既是药引子,就让人好好看着,可别再乱跑,若是伤到人就不好了。”

“母亲教训的是。”纪裴恭顺道。

二人陪了纪夫人一会儿,见她精神不济,才起身告辞,从衡芷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稀微的暮色洒下来,给侯府笼罩上一层昏黄的光,纪裴和薛矜并肩往后院走,丫鬟小厮在他们身后几步的距离亦步亦趋跟着,薛矜看着沉默的纪裴,忍不住道:“那两个人,会不会罚的太重了些,万一他们真的只是玩忽职守呢?”

纪裴直视着前方,抬手拨开拂面的柳条,缓缓道:“无论是不是玩忽职守,也要叫那个拿蛇做文章的人看看,将手伸到沉风阁一次是我失察,岂能容他再伸来第二次?”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直接将蛇弄死岂不方便。”这个问题薛矜想了一下午,没有想通,这人既然有本事将蛇放出来,为何不干脆弄死一了百了。

“妄想一石二鸟,这蛇名义上是你养的,若是伤到母亲半分,不仅蛇活不成,你也难辞其咎。”纪裴道。

薛矜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同情起那个躲在后面的人来,费尽心思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时不知道躲在哪里恨得牙痒,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纪裴侧身看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今日若是出了一点纰漏,你预备怎么办?”

薛矜歪着头,“我怕什么,出了再大的纰漏,不是还有夫君你吗,今日你那一出铁面无私的审问真真是威风极了!”

“你这样没心没肺的性子,真不知在伯爵府和东宫如何生存下来的。”纪裴叹着气摇头。

“因为我总是有人护着呀,在家我爹娘和兄长护着,在东宫嘛,太子殿下对我也是极好的。”薛矜颇有些得意,眉飞色舞细数着如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纪裴听得脸色微变,方才还说笑的样子瞬间荡然无存,沉默往前走,淡淡说了句,“我怎么忘了,薛小少爷总有人疼。”

薛矜看他古怪的样子,有些疑惑,总觉得纪裴的这句话莫名有些酸酸的,于是凑上前去,笑嘻嘻道:“可是从今往后,只有你能护着我疼我了,你可不能辜负我。”

纪裴侧头,看着暮色中薛矜的笑颜,明媚可爱,小酒窝像是盛满了极甜的蜜,连带着他整个人也甜美起来,纪裴心头微动,伸手抚上薛矜的脸,静静看着他。

薛矜脸一下子红了,语无伦次道:“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回去记得看下那条蛇,那可是你的解药!”

纪裴微怔,之后僵硬点下头,看着薛矜带着四喜快速进了溪云斋的院子。

他在原地驻足很久,才轻叹一声,回了沉风阁。

薛矜一路跑回溪云斋的暖阁,趴在软榻上就开始哼唧,柳芽不明所以,询问着看向四喜,四喜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柳芽于是给四喜打了个眼色,让他先下去了,走到薛矜面前,递了一碟子点心,关切道:“夫人不是没有大碍吗,少爷这是怎么了?”

薛矜抬头,拿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说,纪裴到底喜不喜欢我?”

柳芽一愣,还未说话,薛矜又道:“他刚刚摸了我的脸,我一紧张,就说先回来,结果他居然同意了,难道不应该邀请我去他院子里一起睡觉吗?”

柳芽被薛矜这番豪言壮语惊得差点咬到舌头,想了想,道:“世子殿下肯定是喜欢您的,他都……”

柳芽还没说完,薛矜坐直身子,下定某种决心般道:“没错!是我太害羞了!我堂堂薛家小少爷,有什么可害羞的!明日我定要搬到他院子去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