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豫王府的时候天色尚早,却已经来了不少宾客,马车在门口停下,立刻就有小厮迎上来,纪裴掀了车帘子躬身走出来,踩着脚凳下地站定,薛矜紧随其后,他刚从马车里冒出头,豫王就亲自迎了出来,“长陵,你身子可大好了?”

纪裴拱手行了个礼,道:“有劳殿下记挂,好多了。”

正说着话,薛矜踩上脚凳,一面下车一面和豫王打招呼,“殿下生辰快乐呀。”嘴里说着话,脚下就没留意,脚凳一歪,薛矜整个失去重心,朝前栽去,一个胳膊从旁伸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腰身,才堪堪将他固定,薛矜转头,纪裴的侧脸近在咫尺,感受着扣在腰上的手掌,薛矜脸上微微一红,借着纪裴的力道下了地。

豫王看着他们,笑容可亲,“谢谢竹清。”

纪裴适时放开了薛矜,腰上的温热转瞬即逝,薛矜下意识靠近他,两人相伴朝里走去,葫芦跟在后面,已经奉上了贺礼,豫王引着他们进了院子,迎面看到了魏朗,薛矜大惊,脱口而出,“子慎,你怎么在这?”

魏朗轻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殿下能邀请你就不能邀请我了?”

薛矜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魏朗是魏国公府的人,自然是有资格出席这个宴会的,自从上次听谢祯说东宫的细作是魏朗后,对于他和豫王出现在同一处,薛矜就下意识地紧张。

他忙笑着找补,“第一次看你这么早出席,从前咱们的聚会,哪次你不是最后一个到场。”

魏朗嘴角含着笑意,和纪裴见了礼,对薛矜无奈笑笑,“从前是因为你们太闹腾,今日豫王殿下生辰,岂敢怠慢。”

几人寒暄着,自有丫鬟奉了茶水,他们到了厅中坐下,陆陆续续来了些其他人,都是洛州城说得上名字的官宦世家子弟,果如此前豫王说的那样,这次的生辰宴,只请了同辈人。

薛矜从前是洛州城的小霸王,自从进了侯府,就很少再和这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如今见了,自然要说笑一番。

纪裴端着杯茶,细细观察着着来往的宾客,薛矜见状低声问他,“在看什么呢?”

纪裴道:“你看今日的宾客中,可有看出什么门道?”

薛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将所有人扫过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摇摇头,纪裴抹着杯盖,饮一口茶,道:“所到的宾客几乎涵盖了洛州所有的官宦子弟,上到公侯伯爵,下到四品小员,豫王府的招待只论品级,不讲亲疏,竟看不出哪些平时和豫王走的近些。”

薛矜瞬间明白了,豫王素有贤王的名声,在朝中颇有声望,可人缘再好的一个人,对人也该有亲有疏才对,然而豫王好似没有,这实在是令人奇怪。

两人讨论片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只能静观其变。

隅中时分,门口处传来一阵骚动,门童大声通报道:“太子殿下驾到!”

在庭院中休息的人全都站起身来,恭候太子大驾,薛矜扶着纪裴起身站定,一身蟒袍的太子殿下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来,豫王领着大家上前见礼,太子微微抬手,笑道:“都平身吧,今日是大哥的生辰,别拘束。”

说罢又单独对豫王道:“对不住大哥,我来晚了,一会儿自罚三杯。”

豫王笑道:“以你的酒量,三杯怕是不够。”

说罢,兄弟二人相视笑起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太子虽然从进门开始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但是薛矜依旧看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豫王引着太子来到纪裴和薛矜这一桌,薛矜的视线免不了在太子脸上多停留了一下。

太子暗中给他递了个眼神,坐下便问起纪裴的病来,“表哥的身子可大好了?”

纪裴道:“还算凑活。”

薛矜发现太子听完这句话后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但是转瞬即逝,之后话题就没继续留在这上面,豫王招待完客人后,也坐到了这一桌,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他提议大家同饮一杯。

他们坐在厅里,其余人坐在院中,除了太子,所有人都站起身,面朝着他们这一桌,对豫王道:“祝贺豫王殿下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

第一杯酒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饮尽,第二杯酒还未斟满,门童快步跑过来,给太子和豫王行了个礼,禀告道:“陛下派常公公送贺礼来了!”

太子和豫王忙站起身走到庭院里,纪裴和薛矜也紧跟着站起来,门童的声音不大,余下众人见二位主子都站起来了,齐刷刷跟着起身。

院中一下寂静下来,常公公拿着一把拂尘走进来,身后跟着一溜的太监,抬着两箱贺礼。

常公公见到太子,脸上微微一变,立刻又笑起来,“太子殿下也在,奴才给殿下请安。”

常公公是皇上跟前的总管太监,平日太子见了他也多有尊重,于是虚扶了一把,笑道:“公公来的不巧,席面刚开了。”

常公公笑得两个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褶子都堆满了慈祥,“殿下说笑了,是奴才没福分,奴才来,是给豫王殿下送贺礼来了,陛下惦记着豫王殿下的生辰,特叫奴才跑一趟。”

常公公说话时眼神是对着太子的,虽是场面话,两人之间的气场却有些不同,薛矜从小在东宫伴读,对于察言观色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他瞧出常公公眼神中似乎有无奈和某种提醒。

显然太子也接收到了这一信息,顺着常公公的话笑着看向他身后的贺礼,纵然是被常公公暗示了,有了些心理准备,在看到贺礼的一瞬间,太子的身子明显僵住了。

太监抬着的两箱贺礼后面,还跟着一个重头戏,是一座十寸大小的金鼎,纯金打造,造型精致,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常公公适时开口,堆着笑容对豫王道:“奴才借着陛下的光,给殿下贺寿了,祝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儿臣谢父皇。”豫王朝着皇宫的方向磕头谢了恩,站起身对常公公致谢,“有劳公公跑一趟,厅下摆了酒菜,公公略吃一些。”

常公公笑着拒绝,“不了不了,陛下还等着奴才回话呢,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的开,奴才一个老东西,就不打搅了。”

太子早已在两人的对话中恢复如常,和豫王一起送了常公公出门,之后又坐下继续喝酒,就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薛矜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自古以来,鼎是帝王的象征,今日若是太子生辰,这座金鼎出现的并不突兀,但是豫王只是个亲王,陛下送这样大一份礼,是何用意?

薛矜偷瞄一眼桌上的众人,言笑晏晏,一派和谐,坐在身旁的人也端正有礼,好像大家都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妥,薛矜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用腿轻轻碰了碰纪裴的腿,后者无动于衷,薛矜急了,用力踩了他一脚,下一瞬,他的手便被握住,纪裴的手心很干燥,捏了捏薛矜的手,似是安抚,薛矜这才放下心来,两人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下,无人看见。

之后豫王敬酒,纪裴才将手抽回去,以茶代酒,满饮了三杯。

宴席散去已是暮色西陲,太子吃完饭就走了,纪裴和薛矜一直留到现在,以纪裴身子不适要回家服药为由婉拒了晚膳,豫王将纪裴和薛矜送至门口,有些遗憾道:“长陵身子不好,我也不敢多留你们,等长陵身子好全了,再将今晚的酒补回来。”

纪裴道:“一定。”

薛矜在纪裴身后探出头,笑嘻嘻道:“殿下府上厨子的手艺真好,今儿那道醉香鸭真真是好吃。”

“馋猫。”豫王笑得十分温和,“你这么爱吃,过几日我让厨房做几份送到侯府,准叫你吃腻。”

“一言为定,殿下可不准食言哦。”

薛矜的玩笑很能调节气氛,二人上了车,豫王本想安排府中护卫护送他们回府,纪裴笑着回绝了,豫王也没有坚持,一直目送他们出了街口,才转身进屋。

马车里,纪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对赶车的葫芦道:“去清平茶庄。”

葫芦应了一声,一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驾着马车极速朝清平茶庄赶去。

清平茶庄外表很不起眼,内里却大有乾坤,他们并不是从正门进去,而是从后院的另一个门直接上了二楼,二楼装修的比一楼雅致很多,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点缀,楼梯口守着两个带刀侍卫,想来是不对外营业的。

侍卫见到纪裴和薛矜,直接放他们进去,最里面的茶室里,太子谢祯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脸色阴沉地可怕。

纪裴在对面坐下,顾不上寒暄,开口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却道:“表哥你的身子到底如何了,武功恢复没有?”

纪裴眉心紧皱,“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手握成拳,眉心几乎拧成了一条绳,冷着声音道:“陈贵妃怀孕五月,突然小产,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母后。”

薛矜听得后背起了一身的汗,纪裴也吓得不轻,惊道:“怎会如此?我从没听母亲提过此事。”

“姨母是个急性子,母后怕姨母担心,还瞒着他,侯爷也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回家千万别说漏嘴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纪裴追问。

“不知道。”太子脸色阴郁,“父皇虽然暂时还没有处置母后,但是他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这样一份大礼给谢恒,意欲何为?难道父皇还想易储不成?”

纪裴脸色一暗,忙出言制止他,“慎言。”说罢思虑片刻,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侯爷马上要去边关镇守,春夏两季是南蛮最爱进犯的时候,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和皇后娘娘生出龃龉,这件事只要没有实质性证据,对皇后娘娘不会有什么威胁。”

“实质性证据自然是没有,陈贵妃不过是诛心罢了。”太子冷道。

“你先暗中修书一封去楚国,让淑柔写一封家书回来,淑柔很受楚国国君的宠爱,有她和楚国做后盾,任他人怎样诛心,也无济于事。”

太子叹道:“多谢表哥提醒,给长姐的信我已经送出去了,只盼着表哥能早日痊愈,和侯爷一起,重振纪家军的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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