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城东的柳民巷内,一群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人群前方不远处有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正对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汉子拳打脚踢。

那汉子被打的惨叫连连,抱着头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看着很是可怜。

“行了,别把人给打死了。”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琥珀色锦袍的少年开口道。

少年一身明亮打扮,琥珀色外袍上面用暗金线绣着朵朵祥云,里头的长衫亦是价格不菲的蜀锦,腰封上并排镶着三颗宝石,腰间还垂着一块上好的蓝田玉佩,通身的气派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一头墨色长发一半垂至腰上,一半在头顶用一顶白玉发冠束起,发冠上还插着一根白玉簪,面容很是清秀漂亮,可是脸色却不太好,看起来凶巴巴又有些不耐烦。

他一开口,那些打手立刻停了下来,被打的汉子蜷缩着身体半天动弹不得,少年冷哼一声,也不管那人死活,转头走了,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好些随从。

围观的人群迅速散开一条道,少年穿过时还留下一句,“谁都不许给他请大夫。”

待少年走远,众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同情看向被打的汉子,却谁也不敢施以援手,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人群三三两两散开,边走边议论,“哎哟,薛家的小少爷怎么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吓死人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惹着这位小少爷了,真是倒霉。”

“这个薛矜啊,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得罪了他不死也要扒层皮。”

“作孽哦!”

而被人称作混世魔王的薛矜从柳民巷出来后,站在街上伸了个懒腰,对着跟在后面的小厮说:“我饿了,你去给我买栗子糕来,要多加点糖。”

小厮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薛矜站在街上左右看了看,身后另一个随从询问道:“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去满月楼喝酒还是去合欢楼听曲?”

薛矜下巴一扬,道:“回家。”

说罢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定文伯府走去,柳民巷离定文伯府有些距离,薛矜没有传马车,走回去后身上也暖和起来了,刚进了府门,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就从旁边冲过来,噗通跪在了他面前。

薛矜吓了一跳,定眼看清来人,皱眉道:“你没头没脑撞过来干什么,吓我一跳。”

丫鬟伏在地上,边哭边道:“奴婢谢谢少爷为奴婢做主。”

薛矜从小厮手里接过一纸文书,丢在丫鬟手边,道:“这是你的身契,给你拿回来了,你那不争气的男人也替你教训了,从今往后你自由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原来方才打的那人正是这个姑娘的丈夫,他是个屠夫,攒了点钱将这个姑娘从定文伯府娶了出来,还拿来了她的身契,姑娘原以为能脱了奴籍好好过日子,没想到这个男人暴虐成性,喝了酒就对着姑娘拳打脚踢,下手之重,几次将姑娘打的卧床不起,后来更是打掉了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姑娘忍无可忍来到老东家求救,这事儿恰好被薛矜知道了,便带人去教训了那个屠夫一顿,并拿回了姑娘的身契。

丫鬟并未拾起身契,依旧对着薛矜磕头道:“少爷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奴婢无家可归,愿留在府里做最苦最累的活,以报少爷的恩情。”

薛矜看着她露出来的胳膊上还布满伤痕,紧皱着眉,道:“行了,你去找管家领一份差事吧,身契自己留好。”

说罢不顾丫鬟连连的道谢声,越过她走进了院子,迎面遇到了正在交代事情的管家,薛矜便把此事与他提了一句,说罢问道:“门口停着马车,今日有客到访?”

管家道:“回小少爷的话,是镇北侯夫妇前来拜访老爷。”

薛矜点点头,不再多问,回了自己的院子,半柱香之后,小厮将栗子糕买了回来,薛矜显然等的有些不耐烦,瞪着小厮道:“你这腿脚是刚长出来吗,这么慢。”

他的贴身小厮四喜被骂还嘿嘿笑着,“奴才是给少爷等着最新一锅出炉呢,少爷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栗子糕金黄诱人,上面撒了满满一层糖霜,薛矜拿了一块放进嘴里,顺手丢了一块给四喜,四喜欢天喜地地接过,主仆二人吃完了栗子糕,薛矜又命令四喜去挖他春天埋在院子桃树下的酒。

四喜有些艰难地提醒道:“少爷,该作功课了,上回就被先生在老爷面前告了一状,可不敢再惹先生生气了。”

“他告他的,我顽我的,你怕什么,今儿天气这么冷,得喝点酒暖暖身子,快去!”薛矜轻踢一脚四喜的屁股。

四喜只好去拿工具,工具刚拿来,就有小厮脚步匆匆跑来对薛矜禀告道:“少爷,老爷在前厅,让您赶紧去一趟。”

前厅里,坐着定文伯夫妇和镇北侯夫妇,四人面露忧色,镇北侯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定文伯夫人在一旁安慰她。

两个夫人从前是闺中密友,一个嫁了镇北侯一个嫁了定文伯,一个武将一个文官,镇北侯功勋卓著在朝堂威名赫赫,定文伯却只是个虚职,在朝中没什么实权,好在定文伯是个极其慵懒之人,每日观花逗鸟已经满足,两家没有利益来往,一直以来关系很近。

纪裴出生三年后,定文伯夫人生下了幼子薛矜,谁知两个孩子八字极其相克,监天司监正都吓得不敢看,说是就没见过这么冲的八字。

两家为了自家孩子着想,便不让他们往来,两家来往也渐渐不如从前多了。

可是往日的情分摆在这里,定文伯夫妇都是菩萨心肠的人,纪裴刚出生那几年,他们也常常抱在怀里逗弄,如何忍心看着纪裴就这样缠绵病榻,之前忙前忙后帮着寻医求药,收效甚微。

今日听了镇北侯夫妇的来意,起先很是惊讶,不知他们在哪儿遇到了这样一个道士,只听说过找八字相配之人冲喜的,哪儿有找八字相克之人驱邪的。

镇北侯夫人哭诉道:“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我是万万不会向妹妹提出这个要求的,我知道这个要求有多么无礼,可是我也只能寄希望于竹清了,若是真的能救长陵一命,姐姐下半辈子吃斋念佛,日夜为竹清祈福。”

定文伯夫人也忍不住落了泪,忙劝道:“姐姐言重了,长陵那孩子是妹妹看着长大的,那样乖巧懂事,妹妹也不忍心看他受此大罪,若是竹清此去真的能对长陵的病有所帮助,我们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只是姐姐有所不知,竹清是我们家的幺儿,被我们惯坏了,又因自小入宫伴读,颇得太子殿下恩宠,如今简直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头,此事若他不愿意,妹妹也实在为难。”

镇北侯夫人握着她的手,感激之情难以言喻,“谢谢妹妹,只要妹妹放心,竹清那里我去和他说。”

“你我情同姐妹,竹清你在府中和在家又有什么区别。”定文伯夫人道。

看着两个夫人商量着就把事情定下了,镇北侯不禁有些高兴,定文伯则很是担忧,他太了解他那个儿子了,无法无天惯了,哪儿会照顾人呢,也一定不肯去的。

正说着话,小厮禀告说小少爷到了,只见薛矜稳步走近,看到来客,站定后拱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见过侯爷,夫人。”

镇北侯夫人上前一步,拉起薛矜的手,满心眼都是欢喜,“瞧这孩子,生的真漂亮,还这么懂礼貌,乖得很。”

“他一向会装的乖巧。”定文伯夫人道。

薛矜也不在乎自己母亲拆台,对定文伯也施了个礼,道:“不知父亲找我有何事吩咐。”

四个大人相互看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定文伯夫人身上,定文伯夫人只好开门见山将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先是说明了两家如何交好,又说纪裴如何青年才俊,话里话外都是希望能帮纪裴度过这一关。

话说完,大家都紧张看向薛矜,镇北侯夫人更是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心里琢磨着薛矜不同意的话该怎么继续劝说。

薛矜听后沉默片刻,当大家都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却开口道:“我愿意去。”

这倒是惊呆了众人,尤其是定文伯夫妇,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家的小儿子这么好说话,往常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是薛矜不愿意的,哪回不是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还不一定能成功,没想到这次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一口应了下来。

“你可听清楚了?是要你去镇北侯府生活两年时间,期间还要贴身照拂纪裴哥哥。”定文伯夫人又强调一遍。

薛矜道:“听清楚了,纪世伯一家对我疼爱有加,我自然是愿意去的,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镇北侯夫人听他答应了,早开心坏了,哪儿还管他会提什么条件。

薛矜看一眼四位家长,一字一句道:“我要以镇北侯世子妃的身份进府。”

语惊四座,两位夫人吓得定在原处,两个老爷更是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定文伯率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薛矜便又将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这次定文伯还没说话,他的夫人抢先开了口,“竹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去纪府住几年都没有问题,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可若是以世子妃的身份进府,两年后你还怎么议亲?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我没有开玩笑。”薛矜道,“我只以世子妃的身份去纪家,别的乱七八糟的身份我都不去。”

大家见他这么坚持,一时无话可说,他的性子别人不知道,做父母的却是知道的,定文伯夫人看他的样子便知他是认真的了,不免犹豫起来,让自己儿子去别人家住两年,照顾一下病人,她一百个愿意,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要他去给别人当男妻,她是不愿意的。

“妹妹……”镇北侯夫人开口唤道,“若是竹清愿意去救长陵一命,等长陵有所好转,我亲自送他回来,再进宫去求皇后娘娘给竹清定一门顶好的婚事,一定找全京城最好的姑娘……”

定文伯夫人和自家夫君对视一眼,沉默不语,镇北侯夫人突然屈膝跪下,吓得定文伯夫妇后退好几步,又忙不迭去扶她,“姐姐这是干什么,快起身!这不是折煞我们吗!”

“这是唯一的希望,妹妹,姐姐求求你……”镇北侯夫人泪水汹涌而下,镇北侯也对着他们又是哀求又是鞠躬的。

定文伯夫妇心肠柔软,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定文伯夫人看着薛矜,问道:“你当真愿意?”

薛矜点点头。

定文伯夫人征求了夫君的意思后,长叹一声,开口道:“既然如此,就让竹清去你们家看看吧,若真能帮助长陵,也算是功德一件。”说罢再次看向薛矜,“只是这是你自己选的,往后可别后悔。”

薛矜轻轻扬着下巴,“我薛小少爷做的决定,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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