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尾声(上)

两年后。

“我领带呢!”白知景手忙脚乱地往脚丫子上撸袜子,“爸!我领带呢!赶紧的啊,要迟到了!”

白艾泽衣冠整齐、脚步沉稳,端着咖啡从门口经过,往儿子乱七八糟的房间里瞥了一眼,并没有进来帮忙的打算。

“你别光看着啊,”白知景急的嗷嗷乱叫,一没留神大脚趾踹在了床脚,痛的他眼冒泪花,“快快快!帮我找找。”

白艾泽不动如山,抿了一口热咖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白小白!白艾泽!”主卧那边传来尚楚的喊声,“我那个大黑熊胸针呢?怎么找不见了!”

“衣帽间第二格抽屉。”

白艾泽应道。

“没有啊我操!你赶紧滚过来帮我找找,我头发还没吹干!”尚楚嚷嚷。

白艾泽闻声眉头一皱,立即转身朝主卧去:“先把头发吹干,不许犯懒。”

白知景:“”

刚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他老爸白艾泽,正轻声细语地哄他老爹尚楚:“好好好,我帮你找,肯定找到,你好好吹你的头发”

白知景坐在床沿,抱着受伤的大脚趾,感觉脚趾头虽痛,失去父爱的小心灵更痛。

他愤愤掏出手机,给应许发了条消息:“我命令你立即赶到我家,寻找我丢失的领带!”

应许回了他一串问号。

最后白知景在床垫和床头柜的缝隙里找到了那条领带,深蓝色真丝面料,浅银色细线勾出格纹,稳重且不失少年人的活泼。

这是白知景人生中的第一条领带,是应许送给他的高中毕业礼物,尾部内侧绣着他名字的缩写——BZJ。

白知景高考结束那天收到了这份礼物,当时他以为这三个字母的意思是是“不正经”,于是十分严肃地对应许说:“在这么一个正经的日子里,你怎么送我一个这么不正经的礼物呢”,气的应许当时就往他脑门上糊了一巴掌。

今天就是毕业典礼,白知景昨晚上把这条领带揣在怀里睡的,做梦还梦见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开场白说的是“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早上好。

请允许我做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家看到我领带上的这三个字母了吗,这就是我的名字——不正经。”

他说着说着给自个儿在梦里说乐了,结果一觉起来把领带给睡到了床缝里,还在上边睡出了一块口水渍。

白知景心疼了好几秒,眼瞅着时间实在来不及了,也没功夫清洁那一小片水渍了,对着镜子把领带打上,又穿上西装外套,做了两个深呼吸。

操!怎么还有点紧张!

想他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打过群架,翘过课,当过班干部,留过级,早过恋他这高中几年加起来够写本大长篇小说的了,到了这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竟然还有点儿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镜子里的男孩身形挺拔,瘦削且不孱弱,量身定制的西装非常熨帖,黑色西裤衬得他双腿笔直,露出的踝骨形状分明,从脖颈到脚踝无一处不彰显少年恰到好处的力量感,像一株刚长成的小白杨,清俊利落。

白知景这两年长得很快,身高突破了180大关,随着个头增加的还有饭量,一顿能吃三大碗白米饭,就是吃不胖,班里女生都羡慕他羡慕得不行。

“还挺帅。”

白知景突然咧开嘴角笑了笑,臭美地想,“又高又帅。

白知景啊白知景,你这第一回 穿西装还真是挺英俊,活该你是个万人迷。”

“哟,还有功夫对影自怜呢,”尚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房门口,吹了声口哨,提醒道,“距离毕业典礼开场只剩二十八分钟。”

“万人迷”白知景连头发都顾不上打理,顶着一头睡乱的呆毛冲出了房门-

这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七天。

一中大礼堂里人声鼎沸,家长们个个穿着正式,出席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场合。

三台过载的中央空调温度打到最低,呼呼往外吹着风,然而礼堂里人实在太多,这点儿冷气确实不太顶用。

白知景觉着自己就像被罩在一口大锅里,热的头顶都要冒热气儿了,再加一把火就是一道现成的热菜,端上桌就能开吃了。

他转了转脖子,恨不能把身上这西装全扒了,光个膀子多凉快。

他呼哧着气扯了扯衣领,刚动手解开第一颗扣子,尚楚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老实点儿!穿的人模狗样的,装逼就给老子好好装逼!”

白知景捂着后脑勺,还挺委屈:“那你也人模狗样,你也是装逼喽?”

尚楚一个堂堂警院教授,平日里最喜欢的装束就是白T恤大裤衩,遇着案子了去局里开会也是这副狗模样,这还是白艾泽在家给他收拾过的,遇着白艾泽出差,尚楚能一星期不刮胡子。

“是啊,你看你爹我装逼装的多到位,”尚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朝白知景眨了眨眼,“刚还有个女老师管我要微信,我这脸这气质,宝刀未老啊!”

这话倒是不假,尚楚年轻那会儿是被人叫“警花”的好样貌,这几年不修边幅惯了,捯饬捯饬也是个中年美男子。

“你才一个,”白知景哼了一声,“我刚才一路上来遇着好几个搭讪的呢,现在的Omega可真不害臊,胆子可真大。”

“”在一边听着这俩父子攀比谁更受欢迎的白艾泽额角一跳,不知道家里养了两个什么玩意儿。

由于会场秩序太乱,典礼又拖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开始,老校长在台上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白知景坐立不安,每隔三秒就扭头往门口看。

“别张望了,”尚楚揶揄,“脖子都要伸出三里地了。”

“我活动筋骨。”

白知景讪讪地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应许怎么还没来?

这可是他的高中毕业典礼啊,多么隆重盛大的日子,按理说应许肯定不会缺席的。

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就知道惦记小男朋友,尚楚心里边酸不啦叽的,故意说:“应许没来啊?不会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吧?”

“那不可能!”白知景立即反驳,“他忘了什么都不可能忘了这个!”

“还挺自信,”尚楚嗤了一声,“那他人呢?”

白知景攥着手机,他半小时前给应许发了消息,现在都还没回复。

“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呗,”白知景皱了皱鼻子,“一定有急事。”

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但同时又有另一个细微的、委屈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来。

——什么事儿能比我的毕业典礼更重要?

一直到白知景上台去领了毕业证书,应许都没有出现。

白知景和校领导合了影,年级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无欣慰地说:“多少年了,总算毕业了。”

“也就读了四年,比一般人多读一年。”

这老头儿说的好像他滞留高中十几二十年了似的。

“你是个聪明孩子,心也善,脑子机灵,”主任这四年训白知景训的不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夸过他,“好好读大学,走正道,有时间了回学校看看。”

白知景不免感动,眼眶一热,又听见主任问他:“分估了没啊?一本有没有希望?别再回来复读了,赶紧毕业让我清净清净”

好嘛,刚酝酿出来的那点儿感动又给憋回去了。

“去吧。”

主任摸了摸他的头顶,把他脑门上一缕不安分的翘毛按了下去,感慨道,“你刚上高中那会儿才到我肩膀,这会儿都比我个头高了”

“我还会长个儿呢,”白知景笑着说,“下回来看您,铁定比现在还要更高。”

典礼结束了,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应许还是没出现。

白知景手里拿着毕业证书,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嘴唇。

白艾泽和尚楚半道接到了局里电话,一个在逃毒贩在东城区一个银行取钱,被保安认出来了,毒贩捅伤两个人后劫车逃逸。

突发情况实在紧急,两人匆匆赶了过去,并排的四个座位只剩下白知景一个人。

别人拍照都有家长陪着,白知景孤零零的,怀里抱了一束花。

等人都走光了,他还在礼堂里坐着,打扫卫生的阿姨说要关门了,白知景“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往外走,一只脚才迈出礼堂门口,就听见一声焦急的“景儿”。

他抬眼一看,应许正从操场那头往这边跑。

六月中旬的晌午热的不行,应许穿着正装,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衬衣下摆从西裤里掉出了半边,怪衣冠不整的。

白知景一瘪嘴:“你怎么才来啊,都没人和我照相”

“我来迟了,”应许喘着气,一把搂住白知景,“对不起。”

“早都结束了,你都没看见我上台领毕业证,”白知景声音闷闷的,“我爸我爹也走了,连个在台下给我拍照的人都没有。”

“对不起,”应许偏头亲了亲白知景汗湿的鬓角,“都怪我,来的太慢了。”

白知景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抱着应许,等那股委屈劲儿过去了,才吸了吸鼻子说:“也不能怪你的,你肯定是遇到急事了,不然怎么会不来呢。”

就像白艾泽和尚楚,他们是为了抓坏人才缺席了这场毕业典礼,因为他们保护了很多人,所以才让白知景的难受变得有价值。

“这么热的天,流了这么多汗,你是跑过来的吗,中暑了怎么办?”白知景接着念叨,“你都是医生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傻冒。”

应许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后脑勺。

应许在市医院实习,昨晚值夜班,清早在医院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就要过来学校,结果碰上了肿瘤科家属医闹。

闹事者带了一把长刀,应许的手机被踩碎了,好在人没受伤。

闹事者连着伤了八个医护人员,走廊上到处是血,应许进手术室协助抢救,一直忙到了现在。

“那你人没事吧?受伤没啊?”白知景快急哭了,拽着应许不放,“没被那个疯子伤着吧?流血了吗?”

“没有,都没有,”应许安抚白知景,“景儿,我没事。”

白知景双眼和X光似的,把应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彻,确定应许毫发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心疼地说:“那你还赶过来干嘛啊?你是不是傻的,还不回家去休息!”

应许从昨晚一直忙到了现在,不知道该有多累。

“我怎么能错过今天呢,”应许深深看着白知景,“我们小帮主毕业了,我不来怎么行。”

“滚蛋,”白知景嘴上还要和他犟,“没你我照样毕业”

“嗯,毕业了,”应许退后一步,认真地看着白知景,“景儿,恭喜你。”

眼前这个挺拔的身影渐渐和记忆里那个穿着开裆裤满地爬的奶团子重合到一起,应许禁不住眼眶发热。

白知景喉头一酸,笑着说:“应许,谢谢你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感谢在他人生的每一个重要场合,应许从来都没有缺席过-

他们牵着手走到了那个小花坛边,白知景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井飞飞戴着眼镜,笑的灿烂又自由。

“飞,你也毕业了。”

他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口,片刻后轻轻放在一朵绣球花旁边。

手机视频通话里传来宋宝贝咋咋呼呼的声音:“景儿,你这领带挺奇特啊,这三字母啥意思啊?BZJ,不正经?”

“滚你妈的!”白知景骂了一句。

视频那头,宋宝贝和李佛靠在一起,白知景突然有几分害羞:“李佛哥,宝儿,我这身咋样,帅不帅?”

李佛还没来得及说话,宋宝贝立刻吼道:“装什么逼呢装,咱们都是在一个澡盆子里洗过屁股的,穿这人模狗样的干嘛!”

“”白知景咬牙切齿,“李佛哥,你能把这傻逼的嘴缝上么?”

李佛闷笑出声。

“好了,”应许清了清嗓子,“现在,我们有请学生代表——白知景同学发言。”

白知景站上小花坛,应许盘腿坐在地上,旁边的手机里是宋宝贝和李佛,紫色的绣球花旁边是井飞飞。

这是一场只有四个观众的毕业典礼。

“我”白知景呼了一口气,“我是白知景。”

“好!鼓掌!”宋宝贝在视频那头起哄。

“别人的高中读了三年,我读了四年,”白知景抓了抓头发,“不过还好现在我毕业了,分儿虽然还没估,但上个大学应该没问题,老师们可以放心了,我绝对不复读,读四年就够了。”

宋宝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哪是学生代表发言啊!有你这样的学生代表么!下台!下台!”

“滚滚滚!老子就是学生代表!”

白知景骂了他一句,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应许,应许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瞳孔里像是有一汪幽深的泉水,无条件地给予白知景包容、支持和爱。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接着说:“我的高中挺操蛋的,现在想想吧,挺复杂的,不知道怎么说。”

关于这四年的记忆,可以说千头万绪。

“有好的回忆,也有不好的。”

白知景顿了顿,“先说不好的地方吧,我以为对我好的老师其实对我不好,我以为我通过努力得到的好成绩其实是假的,我以为会相信我的同学们后来都怀疑我,我以为”

说到这里,白知景喉头一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朋友,永远离开了我。”

电话那头的宋宝贝红了眼眶,李佛牵住了他的手。

“这些不好的事情差点把我打趴下了,我那时候吧,很难受很难受,一想到学校我就想吐。

我经常会想为什么高中是这样的呢,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呢,我不想成材,不想考名牌大学,我没有崇高的理想,我就想好好过日子,和应许在一起,就想和大宝、飞飞永远不分开,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行呢?如果人长大了就要分开,那我可不可以永远都不长大呢?”

白知景垂下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总是说我不想长大,但就在这个过程里,我已经长大了。

我和大宝其实没有分开,大宝只是找到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和飞飞也没有分开,飞飞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他应该已经成了伟大的数学家;我和应许更加没有分开。

我和大家还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事情,所以我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我还毕业了。”

他展开自己的毕业证书,带着一点得意和一点羞臊冲在场的不在场的展示了一圈,“我好像还变得勇敢了一点,以前我觉得应许比我勇敢,李佛哥比我勇敢,大宝比我勇敢,飞飞也比我勇敢,现在我也是勇敢的白知景了。”

应许眼底水光微闪,他的小朋友从摇摇欲坠的小树苗,终于长出了繁茂的枝叶,有了参天大树的雏形。

“我要恭喜我自己,因为我勇敢地毕业了。”

“恭喜你,白知景。”

应许站起身,朝白知景张开双臂。

白知景欢呼着扑进了应许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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