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清晨六点半,老姜胡同从夜晚醒来,煎饼摊子支起来了,现磨豆浆的香味飘满了整条巷子。

“好没好啊,磨叽死了!”白知景站在院子里,嘴里叼着个加了双份鸡柳的卷饼,指头上挂着一串车钥匙,从屋里大喊,“姓应的,我再最后倒数十个数,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啊!”

倒计时到“六”的时候,应许总算出来了,头发有点儿乱,下巴上挂着青茬。

他这形象可以说是头一回,白知景“扑哧”一声笑了,煎饼渣子喷了一嘴:“难得啊大医生,平时最讲究的不就是你吗,怎么连胡子都没刮干净?”

“还不是有个小喇叭在外头催,我没来得及刮仔细,”应许捋了把额发,用拇指把白知景嘴角的油渣揩了,嫌弃地“啧”了一声,“都多大了还这么邋遢。”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白知景摸着应许下巴拧了两把,“看看你这胡茬!”

“满手油,”应许一巴掌把小家伙按在他下巴上的手拍掉,揶揄道,“和猪蹄膀似的。”

“靠!”白知景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我这大清早的特地赶来送你,你还嫌弃上了,亏我这一片冰心在玉壶,好一个狗咬小景儿,不识好人心!”

“骂谁呢?”应许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笑着嗤他说,“背了两首诗就瞎显摆。”

白知景挺胸抬头,特得意地炫耀:“我上周语文默写拿了——”

“小组第一,”应许接过他的话头,“行了行了,已经说过八百多遍了,隔壁胡同养的大鹅都知道这事儿了。”

白知景“嘿嘿”两声,又佯装严肃地警告应许:“低调点低调点,你可别再把这件事拿到外边炫耀了哈,我的优秀不是你吹嘘的资本,你要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知道没?”

白知景说完眨了两下眼,刚好清晨的阳光透过榕树叶缝隙落在他睫毛上,又随着他扎眼的频率星星点点地落在脸上,就好像是光点在他脸上跳舞似的。

应许被他这股机灵劲儿逗笑了,心念一动,低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白知景眯着眼,哼哼着说:“不刮胡子,硌死人了。”

“就硌你。”

应许闷笑了两声,故意拿下巴在白知景脸上蹭,白知景哇哇乱喊,抱住应许胳膊,张嘴就在应许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应许倒吸一口凉气,用一根手指头推开白知景,“小屁孩儿,属狗的?”

白知景呲牙:“就咬你。”

“大清早的就打情骂俏,真受不了你俩,两个Alpla腻腻歪歪的,也不怕馊着对方了,毛病!”应英姿嘴里叼着牙刷,倚在门框边冲白知景翻白眼,“你把我哥都带坏了,真是近墨者黑。”

“呸!”白知景皱了皱鼻子,“刷你的牙去!”

“哥,你考试快迟到了,还不赶紧的。”

应英姿说。

“这就走了,早饭在桌子上,你吃完再去练功,别空着肚子。”

应许对应英姿叮嘱了一句,拍了拍白知景后脑勺,“走吧小司机。”

“走喽!”白知景抛了抛手里的车钥匙,大声炫耀道,“试试咱景儿帮主新提的车!”-

他九月底的月考拿了个班级第十,家里两个老父亲龙颜大悦,问他想要什么奖励,白知景最近沉迷于现代修真玄幻小说,里边那男主角也是个高中生,开着一辆双引擎拉风超跑,全校男男女女AAOO都被他迷倒。

于是白知景怀揣着几分期待、几分羞涩和几分臭不要脸,含蓄地暗示道:“我都成年了,可以考驾照了”

尚楚点点头:“想考驾照了是吧,行,明儿就给你报班。”

“那考下来驾照,”白知景眨巴眨巴眼,“要不顺便来辆车?”

白艾泽微笑着点头:“可以。”

“其实吧,车库里那么多车,”白知景嘿嘿笑,“随便给我一辆就成。”

他老爸白艾泽生平就两个爱好,一个是尚楚,另一个就是车。

尚楚翘着二郎腿:“那怎么行啊,咱家小少爷都开口了,肯定得给你提个新车啊!”

白知景欢呼:“老爸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晚他兴奋的睡不着觉,寻思着他爸会给他来辆劳斯莱斯啊还是法拉利啊,又寻思一中附近有没有车位啊,他的车要是风吹雨淋了怎么办啊,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天蒙蒙亮了才睡着,中午尚楚来喊他吃饭,扔给他一串车钥匙:“喏,给你停车库了。”

白知景懵了两秒,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没想到他老爹效率这么快,一晚上就给他把车搞来了。

白知景连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飞跑到了地下车库,在一溜车里跑了三圈都没瞧见哪辆车是新的。

他打电话给尚楚:“爹,我车呢?”

尚楚说:“角落里,你仔细找找。”

白知景仔细找了,总算找到了。

——一辆电动车。

白知景羞愤难当,冲上楼哭号着“这个家没有父爱了”,尚楚揶揄道:“怎么着?小少爷对新车不满意啊?”

“我能满意么我?”白知景仰天长啸,“我的劳斯莱斯,我的法拉利啊!”

豪车梦没了,修真小说被没收了,白知景也清醒了。

当天晚上他开着小电动出去遛弯,美的他立即就爱上这车了,还给车起了个名字叫“大野熊”——野熊帮帮主专属坐骑。

应许今天有场重要考试,白知景自告奋勇要来接应许去考场,同时恩准应许作为特批人员乘坐他的专属坐骑。

往常都是应许骑车载白知景,这回俩人的位置换过来了,应许坐在白知景身后边,单手搂着他的腰,莫名其妙的有点儿感触。

“我开车怎么样?稳当吧?”白知景的声音从头盔下边穿出来,闷里闷气的。

应许说:“稳,特别稳。”

白知景得意了,给应许表演了一个突然加速,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住:“是不是贼有安全感?”

应许笑笑说:“是啊,安全感。”

他知道他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是什么了,他看着长大的小少年坐在他身前,身板挺拔,身形瘦削却不显得单薄,是十八岁男孩特有的力量感。

他的小景儿是真的长大了,应许给小知景换过尿片、系过鞋带、喂过饭,应许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应该是白知景前面的那一个。

今天,换白知景在他前面,为他开路,送他去至关重要的考场。

真是百感交集。

“绿灯绿灯了,”白知景说,“赶紧抱紧了,我加速了啊!”

“好,抱住了。”

应许回过神,用双手搂住了白知景紧实的腰身-

这个夏天过的平淡且顺利,白知景开着他的“大野熊”上学放学,周末接送应许去家教;应英姿的文化课落下不少,一天到晚除了练舞就是读书;宋宝贝和李佛在国外过的挺潇洒,成天给白知景发照片,差点儿没把白知景羡慕死。

有一个消息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樊杜娟俩人贩毒被抓进去了,樊杜鹃说她有个心愿,就是再见见自己的女儿,和她好好说句话。

照白知景的意思,这事儿就别让应英姿知道了,应许沉思片刻,还是告诉了应英姿,让妹妹自己做决定。

“谁啊,不认识,”应英姿听了这件事,对应许说,“我爸我妈都去世了,我现在就两个亲人,你和爷。

别的人别想来瞎认亲。”

应许眼底水光闪烁:“我们家英姿长大了。”

“早长大了。”

应英姿笑着说。

“还有我呢,我也是你亲人!”白知景从应许背后冒出个脑袋,话都说出去了又有点儿心虚,“是吧?”

应英姿翻了个白眼:“撑死了算半个。”

两个小家伙笑作一团,应许悄悄松下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就入冬了,爷的脚趾缝里长出了烂疮,疮疤怎么也消不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个黑疮蔓延到小腿的时候,爷由于呼吸急停进了ICU,医生让应许做好准备,大概率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手术前后做了三次,爷虚弱的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这天第四次手术结束,医生摘下口罩,冲应许摇摇头,让他今晚陪在爷身边,多和老人家说说话,就当是送最后一程了。

晚上白知景接到电话,当即就呆住了,手里的筷子“啪”一下掉在地上,尚楚问他怎么了,白知景愣了十多秒,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几个字:“爷要没了。”

一家三口赶到医院,应英姿在走廊的长椅上啜泣,应许坐在病床边,给爷剪指甲。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爷今晚竟然有了点精神,也能认出应许了。

“我孙孙,孙孙辛苦,”爷眼角濡湿,“辛苦啊”

爷总觉得应许太苦了,别人家二十岁的男孩都在打篮球、旅游、谈朋友,只有他家孙孙在打工赚钱、照看病人。

“爷,我不苦,”应许把爷的指甲扫进垃圾桶,“今天膝盖还疼不疼?”

白知景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白艾泽敲了敲门。

“白叔叔,尚叔叔,你们来了。”

应许起身,“坐,我去洗手间。”

应许看起来很镇静,白知景跟在他后面,去了走廊尽头的公用卫生间,应许在墙上靠了会儿,突然抬手一抹脸:“景儿,我想把我们的事告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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