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鹰隼莫相猜

这个女人当年逃了婚,去了意大利,去了法国,继而游历遍整个欧洲。她懂得了卡赞勒克的玫瑰最适合提炼精油,懂得了罗马洋甘菊比德国洋甘菊更具有安抚作用,她也懂得了,一个女人原来并不一定非得是一个男人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方馥浓与李卉面对面坐着,惹得旁人纷纷投来艳羡目光。这也难怪,男的该是绮筵公子,女的该是绣幌佳人,名车内调情,酒店里软语,千该万该,就不该出现在这么个与他们形象全然不符的路边摊上。

卖菜饭的大婶被李卉吓懵了半晌,非得紧眯眼睛仔细辨认,才能确信还是当初那个嗓音清脆的漂亮丫头。

卖菜饭的大婶责怪方馥浓:“你们夫妻俩外出怎么也不把孩子带上,我还想看看你们的孩子有多好看呢。”

“热伤风,出不了门。”谎话张口即来,方馥浓笑了笑,“下回一定带来,任你管教打骂。”

方馥浓与大婶说话的时候,李卉就一直面带笑容地看着他,明明知道对方胡说八道也毫不动气。她把这些年的阅历一点点藏起来,又一点点回归从前,还像那个憧憬爱情、憧憬嫁人的小女孩。

风在两人之间回旋,因为白天太燥,夜里才显得尤其荫爽。

不过分别六年,可这个女人已与过去判若两人。一身浑然天成的大气装扮,一种更胜经年沉淀的从容风范,对方馥浓而言,惊讶也惊艳。

方馥浓定定注视着李卉,直到对方率先开口,“我联系上滕云有一阵子了,知道你不少事情,还知道你受了伤,所以我拜托他先不要告诉你。”

“滕云……”方馥浓微微皱眉。

“怎么了?”察觉出对方面色有异,李卉问,“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想了想,他回答,“他是一个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的老实人,怎么可能你和他联系上那么久,却完全没让我发现?”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总不可能一成不变。像你们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本就该互不买账互相竞争,没理由一个人总被另一个人一眼看穿。”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随口应了一声,方馥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着李卉说,“倒是你,变化不少。”

“没有吧。”李卉有心玩笑,“是变老了?还是变得更漂亮了?”

方馥浓笑,“变得与众不同了。”

李卉也笑,“你怎么都不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很好,明知故问的事情我从来不干。”

“确实不错。”李卉说,“那人对我很好,他支持我创立自己的公司。”

“哪一行?”

“跟你现在干的是同一行。”

方馥浓露出惊讶表情,“品牌企业,尤其是时尚行业的品牌企业和别的公司很不一样,它前期投入十分惊人,看来那个男人确实很大方。”

李卉转移话题,“我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酒吧时,为我点了一杯sexy on the beach,你告诉我鸡尾酒也会说话,点这样的酒就表示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停留在肉体层面;而如果一夜温存之后,一个女人不想让醒来的情人看见自己隔夜的残妆,就表示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感兴趣,感兴趣到不止想上他的床,还想嫁给他。”

这事方馥浓也记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李卉摇头,继续说下去,“你们男人总把自己看待成一个猎手,蛰伏、守候、确定目标、欲擒故纵……可女人大多时候要简单地多,如果一个女人喜欢一个人,即使嘴里不说,她的行为、态度乃至眼神都会把她的心思泄得一清二楚。”

“所以呢?”方馥浓挑了挑眉,对方的回忆并未唤起他的热忱,“我们现在要开始叙旧了吗?”

对于与昔日恋人重逢一事,方馥浓并不怎么入戏。这些日子战圆圆缠他缠得厉害,令他大为头疼。在方馥浓眼里,战圆圆那种“过家家”似的喜欢根本不足以称为男女之情,但管它呢,那个女孩就是发了疯又入了痴,非摆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

他现在不想与任何一个女人产生情感纠葛,无论是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女孩,还是差一点与自己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最可能结婚的时候就是六年前,那一次他没有走进礼堂,这辈子也就注定与婚姻无缘了。

“我不是为叙旧来的。”似乎看出了对方的不入戏,李卉笑了笑,补上一句,“我想请你来为我工作,为表我求贤若渴的诚意,我还打算替你还清那笔借贷。”

这是这个星期里第三个打算给他三千万的人,当然在方馥浓看来,李卉才是第二个。

而且李卉的好意更体贴,更聪明,也比战圆圆的更教人无从拒绝。她说,她不是借钱给他,更不是送钱给他,她是投资,投资他在南非的生意,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离开,她要的只是利益上的回报。

不得不说,方馥浓确实有点动心。

白天燥,晚上凉,天空中云絮低垂,习习凉风扑面而来。

方馥浓在这头与昔日女友旧梦重温,那头的滕云与许家母子正同桌吃饭。

滕云与许见欧之间的感情虽然陷入了危机,但跟许妈的关系却是日进千里,他隔三差五回去看她,有的时候与许见欧一起,有的时候独自一人。许爸离退休不远,正卯足了劲儿发挥最后的余光余热,向来自视甚高的许妈闲来无事与自己这半个儿子聊一聊,倒越发察觉出他身上的可贵来。

比如他记性好,自己提过那些想吃的想用的,第二天总能看见他捎过来;比如他肯用功,改掉以前那一身怀才不遇的酸腐气质,在新的环境里也就风生水起了。

许妈没给伤愈不久的儿子夹菜,倒舔了一筷子响油鳝丝给滕云,对他说:“你上次让人送来的按摩椅挺不错的,你爸爸说比那些盲人按摩师还地道,他的肩周炎和腰肌劳损好像一下子缓解了不少。”

滕云笑了笑:“日本人的东西嘛,价格虽然不算低,但品质总是有保证的。”轻描淡写一句话,四万多块钱人民币也就是“不算低”。

饭吃了一半,许妈忽然想起了不知道谁提过一句方馥浓受了伤,便问儿子:“小方他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被人捅伤进医院了?”

许见欧刚要回答,滕云已经抢在了他的前头:“他欠了很大一笔高利贷,还不上了,所以被寻了仇。”

“这是怎么回事儿?”许妈大惊,连手里的筷子都放了下,“他怎么会借高利贷的?!他不是生意做得特别好么?”

“有些人是外强中干,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其实穷的和乞丐一样。”滕云一边说话一边给许妈夹菜,喊她一声,“妈,吃菜。”

“不像啊。”许妈摇了摇头,啧啧感慨起来,“这孩子长得好,头脑活,我一直觉得他肯定会有大出息。”

“长得确实好,可如果真的头脑活就不会卖车卖房,两套别墅都抵押了出去,还差点被人捅死在街角旮旯……”

“滕云!”这种冷嘲热讽的态度让许见欧不太满意,出声打断了对方。

滕云冷冰冰地看了情人一眼,转眼又堆上一种十分突兀的笑容看着许妈,问她:“妈,爸觉得那茶叶好不好?如果他喜欢,我可以让人再送些过来。”

“你爸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这会儿估计是得上了退休综合症,宁可在外头瞎忙也不太肯回家。”许妈叹着气,又把话题扯回方馥浓身上,“看来确实是我看走眼,小方这孩子太自命不凡也太好高骛远,爬得高摔得重,他比不上你,一步一步走得踏实,让人放心。”

“方馥浓这个人向来擅长唬弄人,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难得获得肯定,滕云的脸上总算浮现真心笑意,关切又问许妈,“妈,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告诉我,见欧忙着电视台的新工作,可能这些日子都没怎么顾及到家里。”

许妈想了想,还真有。

“你爸也快退休了,我们年纪都大了。家里现在有的三套房子都没电梯,平时上下楼梯也挺吃力。我最近看中一套房子,黄浦江边上的新楼盘。不止有电梯,沿岸江景房看着也舒服。但是我和你爸这年纪了再去卖房换房的不太合适,你看你们小两口有没有这个预算?”

滕云心领神会:“现在房产税也厉害,不到万不得已也没必要卖房子。你看中的房子具体在哪里?我和见欧去看一下,如果真的合适,我们就买下来,你和爸住进去,就当替我们看房子了。怎么样?”

这回答正切心意,许妈又给这半个儿子夹了菜,“反正我们百年以后,这房子还是你们的。还省得以后国家又开征房产遗产税。”

一直沉默进餐的许见欧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黄浦江边上的江景房少说六万一平,你哪来的预算?”

“这你就别管了。”滕云没想理他,只抛出冷冷淡淡几个字。

这顿饭吃得味如嚼蜡。面对莫名投合的母亲与情人,许见欧发现自己倒成了外人。他拿捏不准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起了变化,但个中滋味非比寻常,这种变化既令人欣慰,也令人心惊肉跳。

晚餐过后,许爸果不其然来了电话说不回家,许妈便招呼着小俩口住下来,反正换洗衣物什么的家里常备着,客房向来干净。

这个地方蓦然有了家的气息。以前许妈的态度冷淡得甚至巧妙,滕云从不讳言这个地方带给他的不适感,让他如同一条被晾在岸边的鱼,被日光曝晒,被海水阴干。可最近家里遭逢的变故太多,自儿子受伤以后,这个女人好像一夕间就懂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前后态度截然不同。

许见欧洗完澡走进卧室的时候,滕云还在楼下与许妈聊天。楼下传来阵阵笑声,这阵子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医院背景的连续剧,收视不高,但胜在情节紧凑、制作考究。同为医生的许妈与滕云很有共同语言,俩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就里头的医护情节展开讨论。

看滕云不顺眼的时候只觉哪儿都不顺眼,说什么错什么,多说多错,不说也错,可一旦抛除偏见,许妈便察觉出对方学识渊博、言之有物,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惹人喜欢。

许妈年轻时候就极其重视养生,至今保持着每天睡前一杯红酒的习惯,所以年近六旬依然风韵绰约,脸颊如鸡蛋白般饱满光嫩。这会儿两个人聊得兴起,小酌变成了对饮,不知不觉就都多喝了些。

趁着许妈在按摩椅上小睡歇息的时候,滕云上了楼。他带了点酒气,但还不至于喝醉,摸进房间时许见欧已经睡了。

滕云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情人的睡颜,伸手抚摸起他的后背。手术之后许见欧瘦了许多,脊骨的曲线硌着他的手掌,滕云的手势逐渐温存轻柔起来,目光里带着怜,也带着恨。

他受的苦自己感同身受百倍千倍,为什么这人偏偏对自己的付出视而不见?

抚摸一晌对方就醒了。床上的男人刚刚睁开眼睛,一双喷着酒气的嘴唇就封了上来。

“滕……滕云……”

一连串的热吻啄向他的脸颊与脖颈,一只坚硬的手掌要闯入他的两腿之间。许见欧轻喊着不想配合,但滕云显然酒后来了兴致,他粗暴地将他翻过身去,又整个人将他压住摁住,动手去扯他的裤子。

“滕云……我妈还在楼下!”

“所以你最好别发出太大的动静……”三分醉七分醒,欲望已是蠢动不止。滕云的喘息声粗重起来,压下身体,嘴唇贴住了许见欧的耳朵,“她坐在按摩椅上睡着了……我好不容易讨好了你妈,不想和她再把关系弄僵……”

臀部一阵发凉,手指探入危险地带,情人前所未有的粗鲁,但是许见欧依然不想就范。他们之间还有太多问题没有解决,他们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一次长谈而不是一场性爱。他一边挣扎,一边试图劝止这个男人,“我的伤还没好透,不可以……”

求爱的动作突兀地停下,滕云的声音连同他的身体一同降至冰点,他问:“如果是方馥浓就可以吗?”

“你——”

一个音节还未发出,滕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许见欧脸朝下被摁在床上,他本来想挣扎,突然又放弃了挣扎,这个时候的拒绝或许会让他们的关系更加紧张,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顺服。

身后的男人就这么进来了。

用的该是沐浴液一类的润滑剂,一种火辣辣的刺激感几乎瞬间逼落他的眼泪。许见欧咬牙强忍,手背上浮现青筋,手指深深嵌入床面。

床板摇晃,两副躯体以同样的节奏震颤互撞,除了这点轻微响动,他们再没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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