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严越明早上醒得很早,智能管家发出警告,建议他多睡两个小时。

他这一个月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了,一个星期加起来也统共睡了30个小时。

“闭嘴。”严越明下了语音指示,智能管家果然不再说话,他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一会儿,披着浴袍去了卫生间冲澡。

严越明冲完澡开始刮胡子,年轻男人青黑胡茬乱冒,显得有点邋遢。他净完脸,抹了润肤露,喷了香水,来到衣帽间,挑出贴身男仆已经熨好的衬衫和西裤。

他拎着格纹大衣来到餐厅,把大衣随手甩在椅背上,棕发男仆从厨房里端出刚刚准备好的早餐,西芹排骨粥,一个煎蛋,一个培根三明治,还有一杯看美股时要喝的咖啡。

严越明还没吃完,严平留下来的两个秘书再加上自己的那个,三个西装革履的高级秘书堵在自己家门口。

严越明灌了几口现磨咖啡,只觉得酸涩到难以下咽,站起身,男仆给他披上外套,想给他打领带,严越明伸手捏住了年轻男仆的手腕,有些抗拒:“不用。”

严越明出了门,坐在汽车后座,秘书开始见缝插针地汇报行程,语速极快。严越明瞥了他一眼,打开车载声控音响,炸裂的重金属音乐轰得车上几个人心神乱颤,捂着耳朵痛苦地皱眉。

严越明这才挑着眉毛,心情愉悦地大笑起来。

宋知雨今天要搭赵文的车去展览会场。临下车,天下小雨,赵文丢给他一把伞,并让他记得还,这可是他最后一把伞了。

宋知雨笑着应下,一路避开水洼走进大厦。

大厦三层的私人艺术馆里展台搭得七七八八,巨大的宣传海报已经贴了上去。宋知雨和对方的工作人员共同清点了藏品,确认无误后请对方喝下午茶。

美国人倒是对下午茶不热衷,宋知雨请这几个美国人去大厦顶楼吃了东南亚菜,香蕉飞饼和咖喱面包鸡很合他们的胃口。等宋知雨叫了车送他们回酒店,才发现自己钱包忘在刚刚的餐厅。

他心里暗道糟糕,立刻往回跑。

严越明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涨的眉骨,抄起一旁的大衣,决定亲自去顶楼买杯咖啡。

他刚进楼梯,发现电梯里已经站了一个人,低着头,怀里抱着一只棕色茶杯犬,狗脖子上还系着个浅粉色的婴儿用的围兜。严越明进来,那个年轻的男孩子闻声抬起头,很天真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像是幼鹿见人,有点惴惴不安,令人心悸的不安。

严越明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边,男孩儿偷偷抬眼看他。男孩子太年轻了,可能只有十七八,蓝毛衣领口磨得他皮肤微微发红。

茶杯犬朝严越明叫,男孩子一下子抱紧了小狗,轻声训斥:“别叫!乖一点!”

严越明笑了笑,看到电梯镜中,那年轻男孩子已然红了脸,脆嫩的一张脸羞怯地往旁边看,不肯看这俊丽男人。

电梯开开阖阖,断断续续涌进来不少人。十几颗头颅晃动,十几种味道混杂,十几种声音哔哔啵啵地响起,像是元素多样的后现代背景音乐。在这人世嘈杂的背景乐中,男孩子悄悄地靠近了他,手臂和严越明的贴在了一起。

二十几层楼,人来人往的电梯,严越明正走着神,似乎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知雨”,他耳边警铃大作,心神一凛,心口密密麻麻地痛和期盼,立刻抬头四下张望着,那十几张脸,却没有一张够格成为宋知雨。

严越明苦笑一声,到了顶楼,迈出电梯,那男孩子跟了出来。

严越明视若无物,买了杯美式,又在柜台给这小朋友买了杯纯牛奶,但是没和男孩儿说一句话。男孩儿红着脸捧着牛奶追过去,严越明已经进了工作人员专用电梯,他指了指旁边的标示【仅供工作人员使用】,电梯门关上,男孩欲哭的粉色脸庞在门缝里消失了。

严越明轻松地喝了一口美式,苦得麻痹味蕾。舌头早就习惯这种味道,他也不是那个会挑剔奶茶甜度和浓淡的小孩子了。

严越明等电梯下降,电梯门却又打开,严越明心想,总不该是那个男孩子。

“嗯,我结束了,你顺路吗?可以来接我吗?”

方形的银色电梯门门框里,背景是高层建筑特有的宏伟天光,紫灰色烟霞铺满天际,像是莫奈笔下的一池睡莲。

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进来,用手拨开额前遮住眼睛的发,露出一双仿佛睡莲花瓣似的眼睛,瞳仁清亮,有种似睡非睡的媚。他臂弯里还挂着条灰色羊绒围巾,抬起头,裸露的脖子呈现脆弱易碎的瓷白,流丽的线条收束在米色羊毛衫里。

“宋……”严越明心跳过载,整个胸腔都因剧烈跳动而发痛。严越明觉得自己突然窥见了五年后的宋知雨的一角,记忆中的宋知雨被打碎了,眼前被重塑的这个,更漂亮,更矜贵,更温柔,更像一个少年春梦。

宋知雨抬头也看到了他,眼睛里还有温吞笑意,像一把开封的利刃插进严越明的眼睛里。

严越明当下只是在想,谁让他笑?谁还能让宋知雨笑?

两个人短暂地对峙着,顶楼搬着梯子的装修工人不知何时等在了宋知雨身后,粗声催宋知雨进去。

宋知雨被逼进了电梯,有严越明的电梯。

他并不惊讶,料想中的恐惧和溃逃也没有出现,和严越明重逢,他在无意间想过很多次。他能和世上无数的人相遇和重逢,严越明可以成为其中之一,仅此而已。

隔着五年光阴,两个人都淌过了无数的河流,宋知雨的裤脚湿了,仅此而已。

没有眼泪,没有微笑,没有玫瑰色的叹息,只是不咸不淡地相遇,然后马上就会分开,仅此而已。

两个装修工人在讨论家里妻子烧的饭菜,还有孩子的补习费,孩子成绩差,注意力难以集中,一个说要揍,一个说要哄。

宋知雨和严越明各占电梯一角,两步之遥,也像隔山隔海。

宋知雨能察觉到,严越明一直盯着他,目光灼灼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程度。

宋知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严越明看到了他右手上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素色铂金圈戒,镶着一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钻。

“结婚了?”严越明问。

宋知雨过了好一会儿,好像给自己预留足了反应的时间,才轻声说:“嗯。”

严越明盯着那枚便宜廉价的戒指,是谁用这枚亮闪闪的东西圈走了宋知雨的下半生?他的牙齿发酸,不得不进行咬合,好像吞吃某个人的血肉似的。

严越明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宋知雨会爱上别人。

宋知雨对一个工人说:“大哥,帮我按一下吧,六楼。”宋知雨其实只是想随便找个就近的楼层离开。

工人大哥帮他按了电梯楼层,在十楼离开了。

银色电梯门阖上,宋知雨听到严越明问:“今天是什么世纪?几几年几月几号?”

“2019年1月6号。”

严越明笑了一声,像十九岁那样挺浪荡地笑,但是笑意短促到转瞬即逝,他故作惊讶:“我以为总要等到下一个世纪,我才能见你。”

宋知雨眉心蹙了蹙,又听到严越明说:“不过我肯定活不了这么久。”

宋知雨奇怪地看了一眼严越明,“别说这种话。”

电梯已经下到六楼,宋知雨走出来,他有点担心严越明会跟出来,但是严越明依然站在电梯里,一张完全长开的英俊脸孔神色淡淡的,好像只是极为平淡地邂逅了一个故人。

宋知雨以为自己会长舒一口气,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用手抓紧了围巾,等电梯门阖上,然后等下一班。

突然,电梯门又打开,宋知雨还未抬头,已经被一具他再熟悉不过的男性身体压在了雪白墙壁上。

宋知雨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严越明埋首在他颈窝里眼泪的蔓延速度比他的唇舌要快。

宋知雨被钉在原地,一寸都挪不动了,严越明的眼泪顺着他的颈窝往下淌,把他胸口靠近心脏的那块皮肤烫坏了。

“我想你。”严越明哽咽着,比宋知雨所认知的任何时候都像个孩子,他依然絮念着,“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他说了七遍,一遍比一遍慢,一遍比一遍真诚,也一遍比一遍绝望。

因为宋知雨无动于衷地站着,甚至没有回抱他,沉默地好像商店门口漂亮的人型立牌。

宋知雨的眼睛有些酸痛,他想,孩子气的承诺,孩子气的眼泪和孩子气的笑,这三样东西,严越明已经用得炉火纯青,无往不利。

他还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宋知雨拍拍他的肩膀,平淡和煦地说:“好了。”他不肯看严越明的眼泪,他自己的心肠比他想象中还要冷硬,他只是机械地说:“他在楼下等我,我要走了。”

严越明紧紧抓住他的手,把那枚戒指用力地从宋知雨的指根上撸出来,恨恨地扔到窗外的底层游泳池里,“没人等你了!我管他是谁!宋知雨,我要关着你,我要用链子把你锁在我的床上!你要每天晚上等我回家!我每天都会给你买花和牛奶!”

宋知雨愠怒又克制地看着他:“疯够了没有!”

“我早就疯了。”严越明低声温语,眼睛里燃着两团黑火,“你把我弄疯了。我每天要吃那么多药,喝那么多酒。现在你来了,你得做我的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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