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家与罪犯的区别

白思君最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梅雨琛的别墅。

寒冷的风夹杂着冬末的气息刮过,白思君冷得缩了一下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围巾落在了梅雨琛家。他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敢倒回去取。

在来之前,白思君做了无数种假设,他想过梅雨琛可能会找不靠谱的理由来搪塞他,又或者会直接回避和他的交流,但是他没想到这次拜访竟然会在他无法招架梅雨琛的问题中结束。

有人说过,你所担心的事大概率不会发生。

这话不假,因为发生的事通常都是无法预料的,而且往往比提前预料到的更要糟糕。

所以性爱到底是什么?

白思君几乎花了一整天来思考这个问题。

梅雨琛问他喜欢用什么姿势,在他寥寥数次的性经验中,他只试过传教士式和后入式,非要说的话,后入式更轻松一些,但也谈不上有多喜欢。

说到底,白思君本来就没有多喜欢这件事。

他永远看不出女生是真的舒服,还是在配合他演戏。每次也只是在他一人的高潮中结束,之后就是无尽的空虚。

有时他甚至感到奇怪,明明自己弄要省事得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花时间和别人一起?

这似乎并不是随便想想就能明白的问题。

白思君居住的地方是四室一厅,他租下了一间次卧,主卧住了一个男生,有单独的卫生间,他和另外两个女生共用一个卫生间。

莲蓬头里洒下温度适中的热水舒缓了紧绷一天的大脑,白思君暂时将大脑放空,然后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整体偏瘦,但该有肌肉的地方还是有。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滑过左肋,接着便停在了那里。

白思君直直地看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思绪又飘回了梅雨琛的问题上。

他敏感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没事不会触碰这里,更没有其他人替他摸过这里。

右手稍稍往上,擦过了那一点。

有些事情很奇怪,在无意识中可能已做过无数次,但某一天突然带着目的去做时,感觉又会完全不一样。

白思君现在就是这样,他被自己下腹的反应震惊了。

……

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白思君意识到他似乎被梅雨琛教会了一项新技能,心底顿时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关上淋浴之后,白思君一边擦干身上的水珠,一边回想那陌生的酥麻,这时他的眼神无意识地落在了卫生间里的垃圾桶上。

这是合租的女生放的,他从来没有用过。

白思君承认男生比女生邋遢得多,但是自从和女生合住以后,他才发现原来女生也可以非常邋遢。

他不明白为什么女生可以把那种东西就那样毫无遮掩地扔在垃圾桶里,这个东西难道就不能卷起来,把中间那可怕的红黑血迹给遮挡住吗?

最可怕的一次,洗手台不知为何有些漏水,水滴滴到下方的垃圾桶里,积攒了大半桶的水被用过的卫生巾染成了黑褐色,而这样的垃圾桶放置两天之后才有人收拾。

如果以白思君的长相为标准来看的话,他的审美要求是相对宽容的。只要女生长得不太过分,他都能由衷地说上一句可爱。

隔壁的两个女生无疑也是可爱的,而且白思君早已发现,两个女生在他面前会非常注意形象。然而当他看到那个说明一切的垃圾桶时,他面对女生时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关掉灯躺上床,白思君继续思考梅雨琛布置的“家庭作业”。

他心里很清楚,梅雨琛的问题就好比一个门槛,如果他无法说出自己的见解,那梅雨琛永远也不可能和他交流作品的想法。

这就像某些有高级趣味的人永远也不屑于与圈外人分享他们的喜好一样。

最后白思君还是打算从书里寻找答案。

他逛了逛豆瓣,找了几本渡边淳一郎的书,然后列了一个阅读清单。他之所以选择渡边淳一郎,无非也是因为这个作家把男人的本性写到了淋漓尽致。

在办公室里打开《失乐园》的第一章 时,白思君就因大段的性爱描写而心虚地调低了屏幕的亮度。他怕有同事路过看到他在看什么,但是看着看着,他就沉浸在了书里的世界。

《失乐园》里的爱是不健康的,也是不容于世的,幻灭和颓废贯穿了书里的每一场性爱。在这本小说里,性爱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更是整本书的主题。如果那些直观的描写都被略去,说不定这本书就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出轨小说。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白思君被迫从书的世界中抽离,他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现实世界在他眼里竟有些不真实。

“小白现在不忙吧?”编辑李岚微微弯下腰来问道。

看小说当然算不上在忙,李岚提问的方式也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确认。

“不忙,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白思君锁上屏幕,习惯性地问。

“饮水机早上就没水了。”李岚说完似乎意识到这听起来像是怪罪,连忙又道:“那个盖子我不会开,拜托你啦。”

公司里的饮水机是过滤式的,水接完之后需要有人添加。饮水机的盖子并不难开,只需要抠开一个暗扣即可,但好像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了只有白思君才能完成的高难度动作。

白思君对李岚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接着起身走向茶水间。

虽然已经升任了正式编辑,但他仍旧没有撕掉“打杂”的标签。

他一定要把梅雨琛的书做出来。

白思君一边向饮水机中添加水,一边对自己说。

白思君花了整个周末的时间来消灭阅读清单,当他再次站到A-111号门牌号前时,他的心里多少有了些把握。

作家可以通过性来更好地展现人的本质,这算是一条“捷径”。

踏入这条捷径的作家不在少数,其实读读郭沫若的作品就可以明白他为何如此渣,再仔细想想,中文系的男生多半花心这一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次梅雨琛没有装作不在家,白思君走进玄关后,发现他上次带来的点心不见了,而被他遗落的围巾正挂在一旁的挂衣架上。

“这次又要交流什么?”梅雨琛在客厅的单人位沙发上坐下,抬起一条腿随意地踩在沙发上。

白思君把新买的点心放到茶几上,一边坐下一边说道:“我回去思考了一下你上次问我的问题。”

“然后呢?”梅雨琛懒洋洋地勾了下嘴角,“回去试过了吗?敏不敏感。”

白思君:“……”

如果现在面前有条地缝,白思君想立刻就钻进去,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已经红了。

梅雨琛把手肘杵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打量着白思君的反应。

“咳。”白思君清了清嗓子,“我回去读了下渡边淳一郎的作品……”

“那个色情小说家吗?”

“……”

不能退缩,管他梅雨琛什么妖魔鬼怪,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码字精罢了。

白思君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觉得读他的书可以帮我加深了解。”

“是么。”梅雨琛轻笑了一声,“实践不是更能了解?”

白思君抿紧了嘴唇,他突然发现梅雨琛根本就没有把和他的交流当回事,甚至还在故意为难他。他就像触底反弹一般,言辞犀利地回道:“作家和罪犯的区别就在于实践。”

梅雨琛闻言挑了下眉,看上去有些诧异。

“作家是把脑中的想法变为文字,而罪犯是把脑中的想法付诸行动。”白思君顿了顿,“所以我觉得既然我们是在讨论文字的问题,就不要扯上实践。”

梅雨琛哑着嗓子笑了起来,最后像是忍不住了一般直接笑出了声。

半晌,他停了下来,应道:“好。”

白思君总算舒心了些,但却听梅雨琛突然问他:“你说为什么有那么多作家自杀?”

白思君这下明白了,什么超纲,梅雨琛的问题根本就没有纲。

他好不容易才对性有了一些见解,还没来得及发表,梅雨琛就又开始说生死的问题了。

“你知道《人间失格》吗?”梅雨琛又问。

“知道。”白思君不敢放松警惕,“太宰治的。”

“这个书名是个误译。”梅雨琛的表情仍旧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太宰治想表达的意思是不配为人,但翻译过来之后却感觉是在抱怨这个世界。”

所以呢,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白思君的疑问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为什么做这个工作?”

“你觉得有意思吗?”

梅雨琛接二连三的问题像一座座大山一样压在白思君的肩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咽了一下口水,艰难地开口道:“我还是下次再来好了……”

梅雨琛毫不掩饰地笑了,他戏谑道:“你来我这儿是来领任务的?”

不是,我是来打BOSS的。

白思君没敢说出心里的想法。他起身道:“打扰了。”

梅雨琛没再多言,眼神飘到了茶几上的点心盒上。

白思君走到玄关时,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挂衣架。

他的围巾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周了,在这一周里他走在路上都只能缩着脖子。

然而就在他即将拿过围巾时,身后响起了梅雨琛的声音:“围巾留下,我去便利店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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