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0 a.m.

好不容易睡着,霍长治断续被乱七八糟的梦逼醒很多次,睡得极其糟糕,早间生物钟都没能把他唤醒。

睁开眼睛,许初又不在c黄上了,但也不在餐厅,他跑去了书房。

霍长治见许初没做早饭,就从冰箱里挖了几个苹果出来,削了几刀,差点削到手,最后凑合着连皮切成块堆到盘子里。

他端着苹果走近书房,就听到许初在嘀嘀咕咕,进去才发现他在用语音辅助系统cao作电脑,手还在键盘上敲打。

“你在干什么?”霍长治问他。

许初听见霍长治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先是一惊,然后放松下来,停下敲击键盘的手,道:“找点东西。”

“我切了苹果,”霍长治把刚才切好的苹果喂到许初嘴边去:“要我帮忙吗?”

许初感受到嘴唇上冰凉湿润的触感,伸出舌头舔了舔,偏头跟他说:“好甜啊,霍哥哥。”

霍长治现在被许初调戏时的心态跟之前完全不同了,手一抖,粗暴地把苹果塞进了许初嘴里。

许初显然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吃掉了嘴里的果块,张嘴还想说什么,霍长治迅速又塞进去一块。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塞了,”许初被连塞两块很难咬的形状奇特的苹果,连忙求饶,“你帮我看看,屏幕上文档里写的是什么。”

霍长治低头看显示屏:“代码吧。”

“可以念一段给我听吗?”许初请求。

霍长治给他读了一小段,程序代码看起来简单,但符号居多,霍长治读了五分钟,只读了半页,许初在他说完一个单词时,叫他可以停下了。

“这个文档有多大?”许初站起来,让位子给霍长治坐,霍长治坐下来,帮他看了文档的大小。

许初停了,也不说话,在桌子上摸来摸去。

霍长治问他干什么,他说拿苹果吃。霍长治把果盘推到他手边去,许初捏了一块吃起来。

“霍久安是不是和家里关系很差?”许初思维跳跃。

“我不清楚,”霍长治说,“他和我父亲关系还可以。”

许初皱起了眉头:“是吗……”

霍长治想了想,还是告诉了许初他家中的情况,“我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了,霍久安跟着母亲来了香岛,我和父亲在海市。所以他的情况,我了解的实在有限,这一次也是……机缘巧合,他才找了我来看你。”

许初点点头:“幸好找了你,不然找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人格障碍,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霍长治不知是不是应该感谢许初把自己剔除出人格障碍的范畴。

“霍久安把我骗过来的时候,说要送我一个礼物,我以前当是他糊弄我的说辞,原来还真的是礼物,”许初口气带着些嘲弄,“这个设计,是霍久安从我这里偷的。”

“偷?”霍长治放下了鼠标,看着许初。

“房间的细节图有两套,你知道为什么吗?”许初靠近霍长治,像讲鬼故事似的,压低了嗓音,娓娓道来,“因为霍久安的设计里,本来就有两套电路,一套在我们所在的房间地板下面,还有一套,装在楼下的天花板上。”

许初声音本就冷,内容也惊悚,谁听他这么说话,都要毛骨悚然。

“我大三那年霍久安入学,他正好和我租在同一个公寓里,”许初坐回了椅子上,“我修两个专业,一个应用数学,另一个和霍久安一样,是计算机科学。霍久安这个人很善于伪装自己……总之我那时候,是真的把他当成弟弟疼的。”

许初看不见,霍长治便能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看,许初回忆时是面无表情的,好像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他那时总给我一种急于求成的感觉,”许初想着事,慢慢皱起眉头,“会因为自己拿的是半奖,就给同专业拿全奖的人使绊子。我们一起住了一年——不对,我说这干什么!”

霍长治听得正入神,许初突然不追忆了,直接讲起重点来:“我大四的时候无聊,设计了一个安保系统,是个很不成熟也不现实的构想,但我无聊嘛,所以做的完成度很高。我身边的人里,只有霍久安知道我做了这东西。简单的说,就是——”

许初伸手,摸了几下才摸到果盘,将它放在面前:“这些苹果,是银行里的保险箱,这个果盘是保险库。”

霍长治无语地看着盘子,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这个保险库本身有一套包括发电机在内的独立电路,单向反馈,只能向外传导信息,不能接受信息,这就保证了盘子不能被替换,而且只要苹果一动,盘子就会滴滴叫,还会有玻璃罩罩住它,”许初停了下来,问,“许老师说得还算清楚吗?”

霍长治对许初这种时刻还要占别人便宜的性格感到费解,不过还是开口:“你继续说。”

“我在保险库的另一面的暗房里,又放了一套备用线路,分八条线连接保险库,只要库内出现异常情况,系统立即切换备用线路,这个设计的用意是,即使打破了盘子的玻璃罩,砸坏了盘子,偷苹果的人还要再打破一层罩子才能走,这就给苹果的保护者争取了时间。”许初说完,拿一块苹果,又吃了起来。

吃完苹果,许初把手伸到自己面前,五指分开着晃一晃:“有没有人给许老师擦擦手啊?”

霍长治抽了纸巾,十分尽责地将许初的手擦干净。

“我那时候真的很无聊,”许初再次强调,“就把图和程序全做出来了,霍久安说他很有兴趣,我把资料都拷给了他,一周以后,我们的公寓失窃,我电脑被偷了,又过去一个多月,霍久安拿到了一项很重要的设计奖项,我看了一下,就是我做的东西,霍久安原封不动交了上去。我把这个设计叫做阴阳,但是英文错拼成ying and yang,就连这个,他都没改。”

霍长治观察着许初,他并没有显露出什么难过的样子,但霍长治直觉许初那时是很失望的。

“我在意的不是霍久安偷了我的东西,”许初艰难地陈述自己的想法,“这设计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可以再做出一千个来,但霍久安的动机,还有他从开始到后来那些做法,都让我觉得很可怕。所以我从公寓搬走,跟他断了联系。”

霍长治等了一会儿,许初没有继续说,便提问:“可是你后来为什么又……”

“后来的事和这些没关系,我就不说了,”许初迅速打断他,“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也是类似的设计,只不过我们变成了苹果,房间变成了果盘。”

“那你能打开玻璃罩吗?”霍长治顺着他的思路说。

“……或许可以吧。”许初犹豫了片刻,最终没对霍长治说出实情。

霍长治可以走,但他不行。

因为霍长治只是苹果,许初却是被盘子和玻璃罩夹在中间的一颗水球,打碎了保护罩,那么那些碎片,便也会刺破他。

10:00 a.m.

“不瞎扯了,霍哥哥,你帮我看看我手铐的图纸好不好,”许初摸着自己手上的塑胶环,“我总觉得它像一个定时炸弹。”

霍长治定定地盯了许初几秒,拒绝:“不好。”

许初呆住了:“啊?”

“许老师,课间休息了。”霍长治把许初拉了起来,往书房外面推。

许初看不见,被推着走,无法控制脚步,本能地会害怕撞到什么,往前冲了几下之后,回身拉住霍长治的左边胳膊埋怨他:“能不能对盲人友善一点?”

霍长治低头看着许初,许初眼睛没聚焦地看向前方,他嘴角如果不向上翘,线条就冷厉,看上去不亲切也不和气。

人还是昨天这个人,霍长治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了。

毕竟现在知道了,是做过的。

霍长治用右手拿开了许初绕着他的手,左手牵住了他,往外走。

许初被他牵着,觉得气氛怎么变得不太对劲,一时也不说话了。

客厅里没有电视机,呆坐着也很无聊,许初突发奇想,要和霍长治玩飞行棋。

“我记得客厅里有一副的,”许初兴致勃勃地趴在客厅茶几上乱抓,“霍久安有一次下班拿回来的,要让我跟他玩,我都没答应。”

霍长治严禁他乱动后,在茶几下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副棋。

“可是你怎么玩?”霍长治疑惑。

“我掷骰子,你帮我看,”许初道,“我要拿你对角那个颜色。”

许初选了蓝色,霍长治就拿了他对角的红色,许初仗着自己看不见,要求残疾人优先,一扔就扔出一个六。

霍长治不知道这个盲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玩飞行棋技巧,每当自己好不容易扔到一个六,就会被恰好路过的许初准确地干掉。等到许初四架飞机都到了终点,霍长治还有两架在半路挣扎,一架在停机坪中没有出发。

“手气还是这么好。”许初得意地捏着到了终点的最后一架飞机,苍白细长的手指并拢着,在霍长治眼前晃。

霍长治费了大心力,没有伸手去抓。

“几点了霍哥哥?”许初问他。

“十点四十八分。”霍长治看了看表,说。

许初低着头摆弄飞行器,又露着他颈后那颗在霍长治看来尤为色情的红痣,霍长治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你在这里快要满两天了,”许初没抬头,自顾自说,“是不是想要快点cha上翅膀,飞离我这个麻烦的残疾人啊?”

霍长治皱眉头:“你不用说这种话。”

“霍久安关着我的时候,我想,我还要做很多事情,”许初终于放下了小飞机,把头放正了,霍长治能看到他的眼睛,他却看不到霍长治,“但是现在想想,那些事情也没那么有劲。”

霍长治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就静静等。

“但是如果可以让你走就好了,”许初说,“你是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陪我受罪。”

“我不——”霍长治否定许初的两个推断,话一脱口,他变了念头,“你想做哪些事情?如果出了房子。”

“那很多啊,”许初说,“也很杂,比如想重见光明,去看看我爸妈,看看海,或者别的。”

“你喜欢海?”霍长治想起了他们在海上那一夜,忍不住问。

许初点点头:“大海很美。”

他静了静,又有些怀念地说:“我的初夜也是在海上。”

霍长治的头一下转向许初,心重重一跳,他听见自己强作镇定的声音:“喔?”

“你居然还接我话,”许初诧异地说,“怎么,霍哥哥有兴趣啊?”

“……说来听听?”霍长治心跳的大概和喝了十杯烈酒以后一样快。

许初笑了笑:“你真的要听啊,我怕你听了不舒服,你不喜欢男人的吧?”

霍长治就差摇晃着许初的肩膀逼他快说了,许初感觉霍长治是真的想听,就简单概括:“很普通啊,就是邮轮party,酒后乱性。不过对方又高又帅,而且……”

“而且什么?”

“二十公分。”

“……”

许初以为霍长治觉得不适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指责霍长治:“是你自己要听的。”

“是我。”霍长治承认了。

“叶公好龙。”许初评价他。

霍长治看着许初脸颊因为害羞和生气而泛起的红晕,觉得这样的许初有一点可爱。

“许初,”他绕回了原点,替许初解了围,“我不觉得你是麻烦。”

许初听他这么说,又像承了他很大的恩情一样,头垂着,表情柔和下来,过了几秒,道:“那麻烦你去煮点饭吧。”

霍长治去了厨房。

总而言之,许初心里就只有吃。

02:00 p.m.

“从接口处开始,”许初让霍长治把设计图拿来了客厅,他说书房的椅子不舒服,还是沙发好,“应该是主视图A-A截面,对不对?”

“是,截面上有一块芯片,圆周上靠近边缘的地方还有一个直径小一些的薄圆环,”客厅的墙壁上只安了一盏阅读灯,霍长治把灯拉下来,照着图纸边看边读,许初让他跳过芯片线路,去除了最复杂的东西,霍长治有了说设计图的经验,很快就把手环结构讲的差不多了。

许初只听不说,靠着沙发,长腿架着茶几,让霍长治想到他第二秘书的“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霍长治说完最后一个节点,顺口问许初,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许初摆摆手,“说完了?”

霍长治又看了看,没什么遗漏的地方了。

许初的手随意放在一边,霍长治扫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许初手上的灯闪的有点快。

还来不及细问,许初起来了:“不行,还是要去把那个锁打开。”

霍长治拿了钥匙去书房,许初已经坐在书房角落的地毯上了,盘着腿等他,居家服质地柔软,露着小半截脚腕。

许初抬着头等他,看着很乖。

他在许初身边坐下,掀开地毯,拇指用力,按着地板往一边推,一推便开。

“霍哥哥,”许初听见他推开地板的声音,紧张地叫住他,“万一钥匙不对怎么办?”

霍长治没理他,将锁匙cha进锁孔,轻松地到底,往右转过去:“是对的。”

话音未落,书架响了一声,右下角的三排书架动了,向上推去,霍长治快步过去看,原来右侧下方的书架,四层是制作精巧的涂料与木壳,不细看看不出来是假的。

书架堆进了上层木板后,露出了一个一平米的暗柜,柜子上镶着一个小把手。

“怎么了?”许初还在原地,对着有声音的方向问。

霍长治又走回去,把许初牵过来,告诉他:“有一个柜子,要打开吗?”

“打开吧。”许初靠霍久安靠的紧紧地,身上有一股清淡的沐浴rǔ香,温软的身体无意地摩擦霍长治,霍长治被他贴着的地方都有些发烫。

霍长治定了定神,拉开了柜子。

柜子很薄,里面竖着放置几个盒子,霍长治都拿了出来,放在地上,打开其中一个,里边是一个水晶质地的奖杯,他念出了英文名字的奖项。

“这就是他用我做的设计稿拿到的奖,”许初说,“接着开。”

霍长治打开了最大的方盒子,看到盒中东西的瞬间,霍长治就愣住了,他把东西拿出来翻了翻,表情变得很难看。

因为这个盒子,太过隐私,也太不堪了。

“霍哥哥?”许初问他,“怎么了?”

霍长治看着手里许初被偷拍的照片,最上面的日期是最近的,有许初睡着的,吃饭的,甚至赤裸着身体洗澡的。往下最早的日期要追溯到七八年前,许初眼睛都没看镜头,全是偷拍。

“没什么。”霍长治想把盒子合上,许初手一抓,正巧抓在霍长治拿着照片的手上,他辨识了手里的触感,问:“照片?”

沉默即是默认。

“我的。”许初很确定。

“我实在不懂,霍久安为什么这么喜欢和一个永远也不会对他有感情的人绑在一起,”许初表情冷漠,与他将霍长治当成霍久安,说“放开我”时一样,身处逆境,却仍高高在上,“可怜。”

霍长治装好了盒子,道:“一会儿拿去厨房烧了。”

许初撇嘴:“按照霍久安的性格,他可能在十个地方放了底片。”

霍长治又简单翻了翻剩下的盒子,都是老东西了,有几封写了地址没有寄出去的信,看字迹,像霍久安小的时候写的。

他想,遗物不算隐私了,拆开来看。

许初说要喝口水压压惊,站起来自顾往外走去了。

05:00 p.m.

霍久安的信写于小学三年级,不长,简单,还有错字和一部分表意不清,内容却叫霍长治脊背发凉。

这是霍久安写给他们共同的父亲的,信上说母亲很可怕,求求父亲把他带回家,霍久安还在信中问,为什么是自己被带走,而不是哥哥。

不知是什么原因,信没有寄出来。

霍长治没有细究过父母离婚的原因,他跟着父亲是他爷爷的意思,霍长治的父亲只是被架空的二世祖,霍氏隔代送在霍长治手上。

霍长治从小性格就是严肃冷淡的,洞察力和目的性很强,不为外物所动,和顽劣天真的弟弟相比,他更加适合作为继承人培养,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父母离婚时,他们的母亲只有一个要求,她要带一个孩子,所以跟着母亲的只能是霍久安。

原来霍久安过得不好。

但想到霍久安与许初之间发生的,许初说了或是没说的事,霍长治谈不上被这个与他共享基因的陌生人触动,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与不满,没有正常人会用这种手段表达。

正沉思着,许初很兴奋地在外面叫他:“霍长治!我想到办法了!”

霍长治放下手里的信纸走出去,许初一手握着一杯牛奶一手扶着墙,兴冲冲挪过来。

他到电脑前坐定,在左边的电脑上让霍长治帮他打开编译器,又跟霍长治确认了一次键盘的布局,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盲打,叮嘱霍长治在一边看着。

“觉得画面不和谐或者单词看起来很奇怪就告诉我,”许初边敲边说,细长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动作,看得霍长治眼花缭乱,“死马当活马医了。”

霍长治只好紧盯屏幕。

“许老师刚才在厨房偷吃苹果,”许初抽空对霍长治解释,“突然想到,房间的信号是屏蔽的,但是可以定向对霍久安传输信息,主设计图只有这两台电脑具备这个功能,这就代表其中至少有一台是可以对外界发送信号的。”

“我现在做一个测试程序,你帮我运行试一试,”许初说,“很容易的。”

霍长治刚想说好,许初停了下来,他的小拇指不自然地抽动着,颤抖了几下,在键盘上打出了几个与程序无关的字符。霍长治帮他删去了字符,不让他再摸键盘了。

“先吃饭吧,程序不急。”霍长治说。

“这怎么不急,你还想不想走了?”许初不愿走,执意想完成程序,抬高了音量和霍长治争执,又放软语气求他,“再半个小时就好了,你等一下。”

霍长治看许初不听话,一声不吭掐着他两只手,拦腰扛了起来就走,许初被霍长治直接的行为给震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霍长治按进了餐桌边的餐椅里。

“乖乖呆着,我去做饭,”霍长治道,“不用我把你捆在椅子上吧?”

许初只好缩在椅子里,急迫的在心里把所有要输入的代码再次过脑,希望一会儿能够更快的把程序编出来。

许初估不准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他这个人嘴硬心软,也很认命,最后的愿望也只是将霍长治平平安安送出这间病态的屋子。

08:00 p.m.

事与愿违,许初还没把测试程序编完,手就受伤了。

他右手从食指到无名指的指腹,被剃须刀割出了深长的伤痕,新鲜的血液滴在浴室洗手台浅色大理石台面上,混着他方才洗手时溅出来的水,一大片红色漫开来,看起来极为可怖。

许初竭力用完好的左手撑着洗手台,才勉强能站着,右手指尖刺痛着,他能感受到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手背到手心连带着痛得麻而冰凉

许初手腕和脚腕上的电击疼痛被更深更猛烈的疼掩盖了不少。

昨天许初原本是想做晚餐,因为霍长治实在不是干这个的料,但他刚走出书房,手腕和脚腕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第一次时他没有反应过来,当打开冰箱门时,再一次的电击感袭来,让许初意识到霍久安还给他安排了别的节目。

他不想再让气氛变得更沉重,就什么也没说。

下午打第一段程序时,两分钟一次的电流突然变大了,许初没控制好力气,叫霍长治以为他手抽筋,把他抓来休息。

吃了饭,许初想着总可以回到书房去解决下半段程序了吧,霍长治叫住他,递了杯牛奶给他。

“牛奶快过期了,”霍长治说,“喝了吧。”

许初接过来,仰着头要喝,腕上一疼,手抖着把牛奶全洒身上了。

霍长治不过转回去关冰箱门的功夫,许初就把自己浇的透透的,浑身散发一股奶味。

“怎么回事?”霍长治扯纸巾帮许初擦了擦脸上沾到的冰奶液,许初懊恼地把上衣脱了,露出瘦白的上半身,胸口两颗浅红色的rǔ粒上也有些残留的白色液体,霍长治目不忍视地拿纸巾按在许初胸前:“你自己擦擦吧。”

“我先去洗澡。”许初把衣服团作一团抓在手里,接过了霍长治手里的纸,随意抹了抹,塞回霍长治手里,又是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霍长治扔了纸巾,向前扶着许初走。

“许初,你的腿……”霍长治奇怪,有时觉得许初走路正常,有时又是跛的。

“类风湿性关节炎,”许初假话都是张口就来,“以前受过伤,阴雨天就会疼。”

霍长治看许初走路艰难,又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许初没有反抗,脚铐电击的力道正在越来越大,时间也加长了,他几乎快要站不住。

虽然霍长治抱着他也走得很稳稳,许初还是不习惯悬在半空里,就开口和霍长治调笑:“霍哥哥,你现在抱我走路,万一我习惯了,那我以后再腿疼,你又不在了,我怎么办啊?”

如许初预料中的一样,他调侃的话语没得到对方回应。

霍长治是个很好的人,他话少沉闷,却一点坏心都没有,他不该遭这种罪。

也不该在这个关了许初一百多天的阴暗的房子里被磨干希望,绝望地等死。

霍长治把许初放在了浴室,问他自己洗澡有没有问题,许初叫他赶紧出去。

听到霍长治关上浴室的门,许初松了一口气,坐在浴缸边休息了一会儿,才简略冲洗了身体,换了衣服。

他站在洗手台前,摸索着想刷个牙,脚一软,手往前想抓什么稳定身型,重心前移,整个上身的重量压在手上,正巧按到了霍长治的剃须刀。

霍久安有一把自动剃须刀,霍长治不想用霍久安留下的东西,就在浴室里找到了几把旅行用的一次性剃须刀,将就着用。早上用完放在台边,没有收起来,许初可能是和这房子相克,一按一个准,他用的力大,把刀片正对着皮ròu压了进去,疼得大叫了一声。

霍长治在外面隐约听到浴室里许初的痛叫,疾步去开门,从客厅到浴室十几秒钟,血已经从台板上滴上了许初的脚背了,好似凶案现场。

他脑子瞬间一热,过去把许初的手抓起来看。

许初满手的血,触目惊心,霍长治想起在衣柜下面的杂物箱看到过急救箱,带许初到c黄边坐下,忙乱地找出了急救箱,给许初擦拭伤口。

霍长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许初下了什么新型迷药,他看到许初流血,心里酸痛的要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把剃须刀给收好,也恨不能把许初缩小了护在手里,什么有尖锐物品的地方也不给他去。

许初想的却是别的:“怎么办霍哥哥,要不然我一边念,你来打程序。”

“我说了不急,”霍长治断然拒绝,“你不用想了,等着人来找我们就好。”

“万一没人找我们呢?”许初有些着急。

“许初,我是大人物,全世界都在找我,”霍长治一边帮他消毒,一边说,“随时可能有人破开这座房子的门,等着对我施恩不望报。”

许初伤口太深了,皮ròu都翻出来,几可见骨,按理这么深的伤口,得fèng针的。但条件不允许,霍长治只能寻遍了医药箱,帮他做最基础的处理。

“最好是这样,”许初愣了愣,小声说。

被酒精和碘酒一碰伤口,他说句话都疼,问霍长治讨药:“有没有止痛片,可能消炎药也要。”

霍长治拿出纱布,把许初的手指绕起来。

因为失血,许初的手更冷了,指甲盖透明圆润,被纱布层层包裹着看不见了。

把许初三个手指包的像粽子,霍长治才出去找止痛片。

霍长治说的话,许初信了一部分,坐在沙发上,摸了摸手上的纱布团子。

反正对于他来说,人生最后的日子,只要不是和霍久安相大眼瞪小眼,别的也没有什么所谓了。

那就先等两天吧。许初想着,霍长治拿着水和药进来,给他喂了药。

11:30 p.m.

必利痛的镇痛效果的持续时间太短,许初九点多躺下,十一点半时被疼醒了。

虽然吃了消炎药,伤口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发炎。

许初难受地呻吟了一声,翻身想坐起来,不留神压倒了右手,发出“嘶”的一声轻呼。

“怎么了?”霍长治本也没有睡深,许初一动他也醒过来了,按开了c黄头灯。

许初道:“我还想再吃一片必利痛。”

霍长治看了看表:“不行,间隔时间太短了。”

许初遭受着电击与指尖痛的双重夹击,疼的冷汗也冒出来了,蜷缩在c黄上不动:“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霍哥哥。”

霍长治想让许初疼就不要再说话了,说出口的却是:“你要听什么?”

“听听你吧?”许初求知欲强烈,“我突然想到,我们还没有互相介绍过。”

霍长治认真地想了想,真的开口介绍自己:“我叫霍长治,今年三十二岁……”

许初听他说了两句就大笑起来,一笑一动,手指更疼了:“好了好了,霍哥哥,你怎么这么老实呢?”

霍长治帮他擦了擦额角上的汗,道:“那你呢?”

“我叫许初,今年二十八岁,”许初说完自己又笑了,“我们这样很像相亲。”

“我是四月十号生日,”霍长治说,“是什么星座?”

“金牛座,从星座学上说,和我的巨蟹是最配的,”许初道,他的左手磨磨蹭蹭地摸到了霍长治,跟霍长治握手,“很高兴见到你。”

霍长治谨慎地让许初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又松开。

他问许初为什么会看不见。

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许初时,许初面具下的眼睛还顾盼神飞,带着粼粼水光,像深夜里的海面一般迷人。

许初闻言,左顾右盼,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意外。”

“嗯?”霍长治请他继续说。

“我本来是高度近视,又不注意,用眼过度,加上零零总总各种原因,就得了圆锥角膜症。”许初快速说。

这个原因霍长治实难接受。

“我失明前在香岛大学做讲师,很忙的,”许初转移话题,“所以真的是许老师,不是我占你便宜,以后做了盲人推拿师,就是许师傅,也可以叫许老师。”

霍长治失笑:“你真的想学盲人推拿?”

“不好吗?”许初的语气真挚,“到时霍哥哥腰酸腿疼,我给你按一按就好了。”

“你不会一直看不见的,”霍长治向他保证。

许初笑笑,没接他的话:“霍久安让你来找我的时候,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霍长治不知道许初问他的目的,避重就轻:“就是让我来带你出去。”

“我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许初皱眉道,“大方向有差错,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霍长治道:“哪一方面的不对?”

“所有的。”许初睁大着眼睛,他的四周总是黑而寂静的。

许初棕色瞳孔在灯下被灯光打的透亮,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又说:“从你进了这个屋子开始,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对,霍久安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他是想害你还是害我?他设计屋子的初衷如果是关着我这样一个残疾人,有必要弄得这么复杂吗?你说,如果我们想的再简单一点,反而更容易解决问题?”

“许初……”霍长治听许初越说越激动,想让他冷静一些,情绪太强烈不利于伤口恢复。

许初忽然紧张地猜测:“会不会他其实在暗处观察着我们,我们都是他的试验品……”

“许初。”霍长治加重了语气叫他。

许初终于停了下来。

“霍久安已经死了,”霍长治告诉他,“在我来找你的前一天晚上,急性心肌炎,我看着他断的心跳,亲手拿到的他的死亡证明,他已经死了。”

许初呆住了。

过了很久,他才同霍长治说:“是吗?”

“是,他临终前求我去他公司拿了设计图,来找你,”霍长治索性都告诉了许初,“他说要把角膜给你。”

“我不要。”许初毫不犹豫道。

霍长治没有说话,这也许就是霍久安不让他说出实情的原因,也可能不是。

许初又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更想不明白了,我本来以为霍久安……”

“那就不要想,睡吧。”霍长治的声音如同黑暗的水中的一根浮木,许初想紧紧抓着他,让浮木带着他往岸边飘。

霍长治拍着许初的肩,安抚着他。

许初的身体仿若习惯了疼痛,睡意趁机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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