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正当杨岁绞尽脑汁思索着该怎么道歉才显得更有诚意时, 柏寒知又突然要求她对他笑一下。
太过始料未及,杨岁都还没反应过来,她更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朝他眨了眨眼睛, 然后弯起嘴角,扯起一抹笑,是非常标准的微笑, 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
虽然灿烂是灿烂, 甜是甜, 但总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劲儿,很僵硬,宛若一个AI机器人。
让柏寒知冷不丁想到了前段时间网上大火的“假笑男孩”。
但杨岁的表情很无辜懵懂, 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呆呆的, 有点傻,也有点可爱。
“得。”
柏寒知挪开眼, 懒懒扯了扯唇, “你别笑了。”
有点无奈又嫌弃的意味。
杨岁还以为柏寒知又要生气了,同时也涌上来一股强烈的表现欲和求生欲。
她往前走了一步, 拍了拍僵硬的面部肌肉。
急切得就像幼儿园抢着答题的小朋友,“我能笑,我能笑,再给我一次机会!”
“”
紧接着,杨岁还真的站在他面前,昂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他,然后脸上又扬起了盈盈而灿烂的微笑。
力度过大, 明显很卖力, 笑的时候眼睛还有意无意的眨个不停。
更傻了。
“打住。”
柏寒知眼皮一跳。
杨岁瞪大了眼睛, 圆溜溜的瞳仁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还是不行吗?”
然后她又歪着脑袋笑了起来,又做作又刻意,一边笑一边说,“现在这样呢?”
柏寒知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抿起了唇,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他偏过头,看向别处,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直到几秒钟过后,唇边倏而泄出一丝笑声,很轻,微微的气音。
这一笑,像是被戳到了某个点,越发不可收拾。柏寒知无法遏制的低声笑起来,肩膀都在颤动。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笑得太过肆无忌惮,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似有若无的掩在唇边,似乎想稍微收敛一下。
可是目光随意一扫面前的杨岁,便立马破了功。
看到杨岁就想笑,根本控制不了。就像是被摁到了什么开关似的。
杨岁原本就稀里糊涂的,她刚刚还在思索着换一种笑的方式来哄哄他看行不行,结果下一秒,柏寒知突然就笑了。
他眉眼舒展开来,一脸愉色,像是一点都不生气了。
杨岁彻底松了口气,他开心,她也就跟着开心。
“你不生气啦?”
柏寒知扭过头来,看向她。
两人目光一撞。
两秒后,似乎被一种默契相连,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杨岁其实压根儿不知道柏寒知到底在笑什么,但他一笑,她也几乎是忍不住,“噗嗤”一声,银铃一般的声音清脆而悠悠,咯咯笑不停。
意识到自己笑得一点都不淑女,杨岁立马半捂住了脸,但眼睛还是弯弯的弧度,小月牙一样。
周边是一阵喧嚣,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的行人。
路过的人都会被他们所吸引,纷纷侧目而视。
女孩亭亭玉立,少年鹤立鸡群。两人相视一笑,眼神纯粹而清澈。风里融入了来自他们身上最干净最热忱的,青春气息。
是不自知的暧昧拉扯,也是不自知的真情流露。
柏寒知暗自吸了口气,稍稍缓过来之后。他垂下眼睫盯着她。
杨岁此刻脸上的笑容才是最真实的,没有任何的伪装和刻意。眼里很亮,两颊晕着浅浅的红晕。
那种甜得舌尖发腻的感觉又回来了。
柏寒知无意识的舔了舔唇角,喉咙一点点发紧,发出的声音略带着沙哑感,状似无意的说了句:“这样不就挺好看的?”
明明听上去像是在吐槽她刚刚的假笑行为,可是他简单一句“挺好看的”却让杨岁羞红了脸。
她慌乱的垂下头,手指头不自觉的搅在了一起。
其实自从她瘦下来过后,经常会有人夸她好看,开心肯定是会开心,可心里总有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但得到了柏寒知的认可,心里空缺的那一块便被彻底填满。
只有她最清楚,她减肥的决心是因谁而起。
当然是柏寒知啊。
她心知肚明,她和柏寒知从来都不是一个起跑线上的人。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宛如天上的月,遥不可及,谁都够不着,谁也得不到。
可那时候,心里总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每天都向上天祈祷,希望能再见到他。
如果真的能在江大见到他,那么她就一定要以全新的面目和姿态来面对他。
她深知曾经的自己有多糟糕和黯淡。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减肥,要提升自己,改变自己。摆脱以往所有不堪的令人诟病的标签。
减肥的初期,真的很苦很累。控制饮食,高强度的锻炼,身体会痛得支离破碎。痛到在无数个夜里蒙着被子连哭声都压抑。
但事实证明,一切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柏寒知看到了她的改变。
他的一句“挺好看的”,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甚至一度激动到热泪盈眶。
她很庆幸,能在自认为最好的状态里和他再次相遇
公交站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本就是在校门口,等公交的人大多数都是同校的学生。柏寒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再加上杨岁也因为开学军训上的一舞成了名,两人站在一起相谈甚欢。
一时间引起了众人的议论纷纷。
杨岁察觉到了别人异样的目光,她浑身不自在。
正当她刚准备跟柏寒知说要回去了时,柏寒知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我送你回学校?”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怕麻烦他,想要很懂事听话的拒绝,可是实在不忍心失去任何一个跟他相处的机会。
“好。”她轻轻回应,咬住唇角,掩饰住窃喜。
两人并肩而行,离开了公交站,朝南门走去。
这个时间点儿,正是南门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一条长长的小吃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南门不是校园正大门,校门相对来说小了很多,只开了一扇长方形的栅栏门。
校园里,沿路两边,所有的路灯都亮着,灯光之下,飞着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快要到海棠花的花期,粉红的花苞渐渐绽放开来,露出娇嫩的花蕊。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见到柏寒知和杨岁走在一起,无一不惊讶,一时间唏嘘声四起。
杨岁心里略有点局促不安。可能是高中时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跟柏寒知走在一起,被人注目和议论,她总会产生一种慌乱感,也会害怕给柏寒知带来困扰和误会,本身上次要联系方式那件事就已经让别人误会柏寒知了。
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与柏寒知拉开了一点距离。
瞟了一眼,发现距离还是有点近,于是她又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几步。
她的眼睛就像是一把尺子,丈量着彼此的距离,总是会觉得太近,所以不停的往一旁挪。
直到两人之间远得能再站下两个人,她这才稍稍觉得安心。
现在应该不会让人多想了吧。
就在这时候,一辆车从身旁驶过,杨岁心事重重的,完全没注意到车子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还在往一边挪。
“滴——”
鸣笛声骤响。
杨岁猛然回神,车子的大灯朝她闪了两下,杨岁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强光,刚准备避让,手腕处就被一股炙热又强势的力量握住。
紧接着她的身体被这股力量拽了回去。
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她的身体轻盈得像掉落的花瓣,随着风吹到了他身边。
他的力度有些大,紧紧握着她手腕,拽过来时,她不受控的撞进了他怀中。
她的手掌心按上他的胸膛。
哪怕隔着布料,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布料之下的一具成熟的男性躯体,坚硬偾张的肌肉触感。
手掌心之下是他沉而有力的心跳,胸膛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鼻息间是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味。
杨岁抬起头,双眸如暗处的礁石,犀利而漆黑。下颚线条硬朗流畅。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薄唇上浅浅的纹路,唇角在一点点往下压。
他的手很烫,烫着她的手腕,好似连骨头都要化了。
杨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往后一退,她的头偏向一侧,似乎想要掩饰自己极其不自然的神色。
然而还不等将手腕从柏寒知手中抽离出来时,柏寒知的手指再一次稍用力,又将她往他面前拉了一下。
他顺势走到了最左侧。
这一次她并没有扑进他怀里,而是和他调换了个位置,他走到了最外面。
“离那么远,装不认识?”
调换了位置后,柏寒知松开了她的手腕。眼梢微垂,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
“没、没有。”
被柏寒知一针见血的戳破小心思,杨岁心虚的低下头,但嘴上还是在狡辩。
杨岁走在最里面,左边是柏寒知,右边就是花坛,这下她就算想保持距离也无路可退了。总不能走在他后面吧,那也太刻意了。
柏寒知的目光汇聚在她脸上,沉吟几秒后,又问:“跟我走一起,很丢人?”
杨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的!”
犹豫几秒钟,她坦诚的说:“别人在看我们,万一被别人误会”
“我不怕别人误会。”柏寒知将问题巧妙的抛了回去,“你怕?”
轻描淡写一句“不怕别人误会”,彻底将杨岁的心跳打乱,她的脑子仿佛一瞬间打了结,“我是怕”对你有影响。
后面那几个字还没说完,柏寒知就“啧”了声,哂笑着说:“得,这么怕,那你走快点儿吧。”
“”
这话听不出喜怒,但杨岁就是惊恐不已,生怕柏寒知误会她的意思,她连头带手都在摇,急切的解释:“不是!我没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她一着急,脸都涨红了一圈。
柏寒知其实知道她刻意跟他保持距离是什么用意,他就是存心逗逗她。
发现她着急起来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那我给你腾腾地儿。”
柏寒知玩心大起,故意往旁边挪了几大步,他们彼此的距离瞬间拉开了一大截儿。
杨岁更着急了,几乎欲哭无泪。也顾不得别人会不会误会,反正她不能让柏寒知误会她。
她连忙加快脚步,跑到他身旁,“我真没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啊。”
柏寒知憋忍不住,忽地笑了。
他发现,跟杨岁呆在一起,不仅心情会变好,还会变得很幼稚。
尤其是这种情不自禁总想逗弄她的,“恶劣”的坏心思。
“跟你走在一起,还挺有成就感的。”柏寒知突然说了一句。
杨岁难以置信:“啊?”
一度认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毛病。
柏寒知百无聊赖的转着尾指的戒指,一边垂下眼看着她,眼睫毛黑漆漆压下来一片阴影,但眸内却潋滟着丝丝玩味笑意,饶有兴致的,半真半假的说,“毕竟在别人眼里,你是连我都得不到的女人。”
杨岁:“”
原来论坛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儿,他也得知了。
杨岁尴尬到捂了下脸,脸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一口气儿就憋在嗓子眼里,连耳朵都发胀。
这话根本就没法儿接。
所以老老实实保持着沉默。
一路上还是会有很多人都盯着他们看。
许是柏寒知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注视,他全程都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对别人的议论熟视无睹。
正如他所说,他好像一点儿都不怕别人误会他和杨岁的关系。
杨岁心里忍不住滋生出一股窃喜,像是一罐糖浆水被打翻了,灌满了整个心窝。
她本以为他会介意的。
可冷了场,气氛沉寂。
杨岁又不由紧张了起来。
得找些话题来讲。
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话题。
柏寒知喜欢打游戏,可是她又不了解游戏,没话找话真的很让人尴尬。
思来想去,她忽而隐隐升上来一股蠢蠢欲动的试探心理。
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敌过好奇心,将那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高三那年,我听说你转学后去了国外,是真的吗?”
她本身想问,那天扑进他怀里的外国女孩是谁。
可是她有自知之明,她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问这个问题,所以只能选择迂回的试探,不露声色,合乎情理。
提到这个问题,柏寒知的神色明显暗了几分,声音很淡:“我没有转学,是休学。”
他的回答让杨岁出乎意料,“为什么休学?”
柏寒知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绪。沉吟了须臾,他终是开了口:“我妈病得很重,我去英国陪她最后一段时间。”
他九岁的时候父母离婚,母亲改嫁去了英国。
从父母离婚之后,最初柏振兴不让母亲见他,也不准他和母亲联系,到了后来,母亲放弃了争夺抚养权,柏振兴这才松了口,允许柏寒知到了寒暑假去英国见母亲。
柏振兴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从小便对他严加管教,对他寄予厚望,柏寒知的一举一动都要在他的掌控之中。
柏振兴的事业越做越大,在各个城市和国家都有分公司。小的时候,柏寒知经常转学,就是因为要跟着柏振兴的工作调动走,柏振兴即便去出差几个月都要给他办理转学,转到出差的城市。
不可能让柏寒知一个人在家,怕他学坏怕他脱离掌控,更怕他偷偷与母亲联系,跑去英国投奔母亲。
到了高二,柏振兴的总公司迁移到了江城,他转学到了玉衡中学。
本以为就这么稳定下来了,没想到的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噩耗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母亲癌症晚期,时日不多。
他一意孤行买了机票,去了英国。
许是见母亲命不久矣,柏振兴难得没有阻止,给他办了休学,任由柏寒知呆在英国,陪母亲度过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
在英国呆了三个月左右,母亲去世,参加了葬礼之后,柏寒知回到江城。
并没有回学校上课,每天都荒废度日,窝在房间里打游戏。不见天日,任由自己沉进深渊泥潭。
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学会了抽烟、喝酒。
直到高考前一个月,他这才稍微调整好了状态,从颓丧中抽离出来,沉下心来,居家学习。
当初一念之间,他其实真的想就那么烂下去,做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便是对柏振兴最好的报复和反抗。
可转念一想,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烂了就真的烂了,除了会让柏振兴失望之外,连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他该做的,是摆脱束缚,而不是自甘堕落。
“对不起”
杨岁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无意间戳到了柏寒知的伤疤,杨岁心如刀割,愧疚将她淹没,“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问”
柏寒知见她内疚得快要哭了的样子,无奈的笑了一声,但同时又涌上来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有点暖,有点痒。
像是有一根细小的绒毛,无端在他的心尖儿上,似有若无的轻扫。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
他们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茂密的枝叶挡住了灯光,路面罩下来一片浓稠的阴影。
他们正巧躲在这片阴影之下。
女生宿舍楼下,每到晚上,总会有壮观的一幕,那就是一对又一对的情侣,相拥相吻,难舍难分。
柏寒知莫名其妙徒生一股心猿意马。快到无法捕捉。
舌尖舔过齿槽,抿了下唇。他故作认真的口吻:“杨岁,道歉没什么用。”
杨岁更愧疚了,罪恶感横生,她非常真诚的看着他,“那要怎么做你才能好受一点呢?”
一片昏暗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忽而闪起了狡黠的光,他邪恶的弯起唇角,慢悠悠的说:“要抱一下才能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