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次不到四十分钟,订的咖啡就全送上来了。

贺年长得足够挺拔英俊,跟人说话的时候嘴还挺甜,不一会儿严锐之就听见门外传来和谐又快活的空气。

“姐姐,这是小票。”

严锐之刚打开门,就看见贺年弯着眼睛,把一条长长的小票递到梁小优手上:“您要不要再核对一下?”

“不用不用。”大概是刚才严锐之提过一句,梁小优被哄得笑眯眯的,顺口问道,“你今天送这么多上来,是不是多挣一点呀?”

“嗯,”贺年把最后一袋咖啡放在桌上,还细心检查了一遍没有漏洒,再把收款码拿出来,“那还要谢谢姐姐了。”

“哎,这都是我们老板——”

“贺年。”严锐之笔直地站在原地,声音不高却有威严,目光穿过几个怔住了的员工,直直落在他身上。

梁小优吃了一惊,好奇地打量着贺年,没想到严锐之跟他认识。

贺年动作也停下来,看着他,叫了一声“严先生”。

“过来。”

严锐之扔下两个掷地有声的字转身,听见贺年急匆匆地应了一句,然后快步往他办公室走。

他重新坐下,贺年也刚好进来,还替他关上了门:“严先生,你找我?”

严锐之眼神示意他坐下,两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贺年头发有些乱,大概送咖啡的时候是小跑过来的。

贺年衬衫的袖子挽起一半,露出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小臂,他仍然穿得宽松简洁,给人的感觉永远是舒服的。

他想起某一天贺年问他的,未来是否光芒万丈的话。

严锐之移开眼,问道:“晚上要去做家教,是么?”

贺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点点头:“嗯。”

“明天呢?”

听见他这么问,贺年跟乖学生一样端正坐着,有问必答:“明天咖啡店是晚班,但学校有小组任务,打算白天跟同学先把作业做完。”

严锐之微微抿唇:“后天?”

“后天要回京行跟项目,作业提交以后等老师批改,咖啡店不用来,晚上家教一节英语一节数学……”

“贺年。”严锐之打断了他。

“嗯?”贺年抬起头看他,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再朴素的衣服也遮不住这个年纪独有的朝气。

严锐之看着他,半晌后,还是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很缺钱?”

把时间都掰碎,打那么多份工。

严锐之其实无意探究他的家庭,如果换成任何一个陌生人,他也许只会不发一言地擦身而过。

他看见贺年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很快摇头:“没有。”

“我就是……”贺年顿了顿,语速放慢了一些,“想多挣点钱。”

“真的?”严锐之对这个答案没有表态,只是反问了一句,看向贺年的目光沉静,但又暗流涌动。

不知道贺年是不是被他看得心虚,微微偏了偏头,才说:“……也有点其他原因。”

“嗯。”

严锐之却不追究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低头结清这一笔订单:“回去吧。”

倒是贺年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严锐之把他叫进来就问这么一句:“严先生?”

严锐之垂眸,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贺年仰头看着他,目光相接,倒映出一个清澈的自己。

这一刻他感觉贺年迟疑了片刻,然后声音放轻了开口:

“您没有什么……其他要问的吗?”

“那是你的事。”严锐之转过身,不再追问贺年欲言又止的“其他原因”,“你能解决就好。”

至于那些原因,是家庭疾病或者别的理由……

严锐之敛下眼。

点到即止,既然贺年不愿意主动说出来,他总不能再问更多-

郝帅从三楼上来的时候,贺年已经回去了,只剩外面连排桌子上剩下的两三杯咖啡。

“你们怎么可以留热的美式给我,这跟谋杀有什么区别,”郝帅控诉,“今天的咖啡是谁点的!”

“是我。”等郝帅推门进来,严锐之淡定地回答了他在外面的问题。

郝帅精明,立刻端详里手里纸杯上的咖啡店LOGO,意味深长:“噢……”

“我今天问了,他说他不缺钱。”好赖郝帅都知道了,严锐之就这么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不端着了,开口道。

“所以你今天特地请大家再喝一次咖啡,就是为了问他这个?”郝帅看热闹不嫌事大,另辟蹊径。

严锐之停下手里的动作,但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也不对啊,你们不是有联系方式么,”直男郝公子开始有理有据分析,“……也是,你不好意思问。”

严锐之觉得无语,懒得解释顺便送一单给贺年的事情:“不说点正经的就出去。”

“哎,”郝帅啧了一声,“他真跟你说不缺钱?”

“就说了想多挣点,有其他原因。”

“那不还是缺钱么!”郝帅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而且你怎么能直接这么问人家呢?”

“可我不这么问,他也这么表现的。”严锐之被郝帅说得一怔,有些奇怪地说。

“你不懂,这个年纪的孩子吧,天大地大自尊最大,即使真的穷得不行了,也肯定不会在……嗯……你这种有好感的人面前说的。”

严锐之皱着眉:“好好说。”

“哎你别这么敏感……”郝帅清了清嗓继续,“尤其是类似家里人生病,自己被迫成为顶梁柱就更严重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你再追问原因,也能立马给你编一个出来。”

严锐之抿紧了唇:“我……”

“总之你也别想了,正常人谁闲着没事天天打工啊。”

郝帅喝了一口咖啡又放下:“你先别想那个了,先救救我。”

“?”

“我妈又要给我找相亲对象,把我在人家姑娘面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郝帅挠头,“结果面都没见女方家长就期待上了……”

他铺垫了一长串,然后说:“所以今晚陪我去趟Holic。”

Holic是郝帅一个朋友开的店,高消费高档次。

严锐之都没明白这人奇怪的脑回路:“你要相亲跟你去会所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的,我真的没那个想法。”郝帅叫苦不迭,“但面都没见呢,人家家长就开始观察我了,恐怖得很,我昨天晚上回没回家他们都知道,我就想……不然今天真去一次这种场合,他们就直接放弃这次相亲。”

严锐之被他绕得头晕:“你直接拒绝不行么?”

“拒绝不了,那是我爸生意伙伴。”富二代郝公子如是说。

“你就是想你朋友的酒了吧。”严锐之毫不留情戳穿。

“想拒绝相亲是真的,想酒也是真的。”郝帅说,“你就陪我去一次,那酒你也会喜欢。”

还没等严锐之说出拒绝,郝帅又道:“我每天都在替你的感情生活出谋划策,帮我一次怎么了!”

“……行。”

郝帅喜滋滋哼着歌出去了-

严锐之今天正好开了车,两人下了班便一起去了停车场。

郝帅看着严锐之那辆欧陆皱起眉:“人家电视上的霸总都不开这类了,你怎么就喜欢这种。”

“不坐就下去。”严锐之拉开驾驶座的门,“要么你来开。”

郝帅当没听见,乖乖上了副驾驶。

Holic是会员制,郝帅作为老板的朋友当然可以刷脸,他们被人领到专属的位置上,又拿了些吃的。

过了一会儿,郝帅果然显摆一样跟严锐之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你看!他们果然把我今天来这儿的事告诉我妈了!”

“你跟一个朋友来这种地方又说明不了什么。”严锐之打断。

“是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在他那边我的印象就跟我妈吹的不符了!”郝公子招手叫人过来开酒,“来都来了,这支是我请你的。”

他开的那支酒确实是严锐之喜欢的,他也不推拒,接了过来。

中途郝帅的朋友过来打了声招呼,严锐之见状站起身,不妨碍郝帅跟人寒暄:“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酒量很好,神态清明,面颊也一点红晕不显。

严锐之走到洗手间,还没进去,就看到洗手池旁一个分外眼熟的侧脸。

“……”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毕竟要是其他地方还好,但这种会员制的会所,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步走过去,还没等他开口,贺年一转就发现了他,倒是先吓了一跳:“严——”

贺年那一瞬的惊慌做不了假,尽管他很快就把这一抹神色掩盖下去:“严先生,好巧。”

严锐之走近,贺年还穿着下午的那一身衣服,看见他靠近自己就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带了一点绯红,开口时严锐之还能闻到明显的酒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贺年支吾起来,“我跟朋友一起来的。”

严锐之盯着他的眼睛:“是吗?”

贺年立刻点头,草草洗了手,也没擦,越过严锐之就往外走:“严先生,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等等。”他连忙叫住。

然而这次贺年像是有些失魂落魄,没听见这一声,长腿一迈径直大步离开。

这样的贺年让严锐之感到有些陌生,他看着对方的背影,怎么都读出一阵心虚。

他在这里做什么?

严锐之揣着一点疑虑回到包厢。

郝帅看他状态明显不对:“怎么了,不舒服?”

严锐之摇摇头:“我刚才——”

话说到一半,他又道:“没什么。”

他想说刚才自己遇到了贺年,但没法说出口。

贺年闪躲的眼神、犹豫的表情和落荒而逃的背影,其实已经能让他拼出一个答案了。

他怎么能……

严锐之闭了闭眼,想起今天贺年那句“真的不缺钱”的话。

郝帅说得对,自己不应该那么问他。

而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重新恢复正常神色:“刚才就是有点头昏。没事。”

郝帅观察了他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异常:“对了,我给你叫了代驾,我等会儿跟我朋友去下一摊,你呢?”

严锐之却没怎么听进去,站起身:“让代驾给我开回家吧。”

“我有点闷,先回去了。”

郝帅又问了两句,但严锐之不松口,对方也只能作罢:“行,那你路上小心。”

严锐之点头,从包厢离开。

可脑海里却满是刚才的画面。

贺年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

他又不可能是这里的会员,动辄六位数的酒他自然消费不起,可是……

他想起刚才对方跟自己擦身而过时身上的酒气。

严锐之低着头走着,还没出门,就听见隔壁的包间传来起哄的说话声。

“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对,说好很久不见好好叙叙旧的呢?”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然后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行,我真回去了,都是我的错……”

包厢门没关好,严锐之停下脚步,看见了里面的光景。

数名年轻人围坐在一起,其中几个明显是纨绔弟子的打扮,满身名牌,而剩下的虽然穿着看不出,但周身也透露出一股非富即贵的气质。

而中间那个面露难色,说什么都要走的……

是贺年。

严锐之呼吸一紧,看来自己想的全都对上了。

他紧紧抿着唇,只听见贺年好脾气地说:“今天就放我一马,是真的不行,我现在就得走。”

“不行!”

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的帅气男生直接摇头:“多少次了,别找借口。”

另一个看上去知书达理的,说话相对温和:“人不能言而无信。”

“我……”

“你今天要是——”

虚掩的门忽然被推开,严锐之冷着脸走进来。

“我带他走。”

满室惊诧的眼神都放在他身上,严锐之没管,只是拽着贺年的手,声音发冷:“你们要玩自己玩。”

“哎,贺年,这个是……”

他没搭理,一步也没停下,捏着贺年的指节已经用力到发白,而对方好像愣住了,顺从地被他拉出大门。

“严先生……”

直到两人走了一两百米,贺年才战战兢兢开了口。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严锐之停下脚步,但没回头看贺年。

严锐之很少生出这种愤怒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他不知道贺年有多缺钱要做这种事,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第几次,如果自己这次没有碰巧遇到呢?

一些画面涌入脑海,片刻后,严锐之才惊觉自己太过用力,手心也变得潮湿。

他倏地松开了手。

“你——”严锐之看着他,深吸一口气。

想要指责,可只说了一个字又收了回去。

他没有这样的立场。

自己拉他出来做什么呢?

可是……

“对不起,对不起严先生,”贺年身上还带着黑加仑的酒气,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咬了牙开口。

“——我要跟您坦白一件事。”

严锐之看着他。

面上与平日无意,只是眸光更冷,而嘴唇紧紧抿着。

贺年鼓足勇气:“我,我今天跟您说的没错。”

“我确实不缺钱。”

严锐之感觉自己像在逼问对方似的。

贺年牙齿咬了一下下唇:“其实我是……”

严锐之看着他,只觉得现在的贺年还在嘴硬:“我真的是跟朋友出来,我,我之前——”

“算了。”严锐之忽然打断他,“我不问你了。”

他松了这句口反而让贺年身子更僵硬:“我没有骗您,我……”

“我给你钱。”严锐之道。

他这句话难得气息不稳:“如果你非要做这样的工作。”

贺年原本满脸内疚的表情变了,眼睫动了动,小心翼翼地看他:“……什么?”

严锐之知道自己现在是一时冲动。

但既然开了口,也没有其他余地了。

“我给你钱。”他重复一遍,“反正谁都可以的话,那我来做你的主顾。”

“——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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