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二碗23~25
割腕自杀是在他中考前一个月。
说来好笑,陆词其实是因为家庭原因才自杀的,但他这事发生以后,父母将其责怪给校方。学校压下这件事,听说紧急开了好几节心理辅导课,本来周末要调休上课都不上了,好好给学生们放了几天假。
他的同班同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挺高兴地告诉陆词:“哈哈哈哈!你生病了不知道,学校这几天不知道发什么善心竟然放假,我听说好像是有学生心态崩了要跳楼自杀。”
“对了,你请的什么病假?生什么病啦?严重吗?”
陆词心想:这可是托我的福。
也算是关于青春的一段特殊回忆吧。
现在回想起来,陆词并不清楚自己当时是否完全觉醒了爱好男的性取向。
很可能并没有。
后来他在书里读到过这样一段话,说:
人往往都想要去说服别人,而不是被说服。而在自己所相信的观点被别人否定之后,一般会出于本能地去捍卫自己的观点。
——即便他其实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很在意这个观点,而且自己也在怀疑是否正确。
恰恰正是因为外界的否定和打压,让他潜意识之中变得愈发坚持这个观点。
偷穿女装的时候他也没多激动,只觉得挺平常,觉得自己穿什么都好看。
那究竟是不是他的自恋之心在作祟已经无从考证。
反正,被教育,被打,被骂一次“变态”,他就在心底叛逆地想:是啊,我就是变态!
只是因为喜欢男人就好像一夜之间成了家族耻辱这不是很奇怪吗?难道他就变作怪物了吗?父母对他的爱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爸爸自我怀疑他的男子汉教育哪里出了错,暴跳如雷。
妈妈则先是埋怨都是因为没把他从小养在身边才会养不亲,才会这样不听话,又一度哭着跟他说让他学好点不行吗?
当时,陆词差点想承认自己只是说气话故意跟爸爸妈妈对着干罢了,可实在接受不了要说奶奶的坏话,所以认错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
他被罚下跪,天天回家以后都要跪,膝盖上青青紫紫一个多月没有好。
有天奶奶打电话过来,陆词忍不住哭了。
奶奶问他怎么了,陆词只说想奶奶了,过了一天,奶奶就从老家坐车过来看他,进门就瞧见他被罚跪,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词一直低着头,没去看奶奶的表情。
他怕连最疼爱他的奶奶也对他大失所望。
奶奶对这件事的态度属于难以置信,有点无法理解,但是毕竟是她带大的孙子,相比而言,对孩子的宠爱还是压倒了其他的情绪。
她觉得陆词已经够惨够痛苦了。
所以,她选择去了解同性恋。
在她年轻的时代,是社会思想急剧动荡的年代,那时反而很开放,每天睁开眼就发现身边又有人死去的日子她都经历过,接受自己的孙子是个gay有什么的?
人活着就行。
她的接受是无可奈何的接受。
陆词对此已经很感激了,起码让他感觉到还是有一个血亲爱他的。
那段日子就像是沉溺在深海之中,漆黑,窒息,父母开始对他严加管教,上学放学都要接送,警惕他身边的每一个男生,连他看的书都要更加严格地检查过去,以免他接触更多的有毒思想。
这究竟算不算是关心呢?陆词想。
他的性格有一阵变得格外阴郁沉默,晚上睡不着,白天犯困,上课的时候无法集中精神,成绩稳步下滑,越来越差。
本来爸妈要他考省重点最好的高中,眼见着他的成绩一落千丈,连忙给他找家教,周末也不不许出门,必须在家补课,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于是父母对他愈发失望。
初三以后,他一直被一种极端的疲惫所困住,好像所有的情绪被抽干了,既不觉得有任何值得他快乐的事情,也感受不到所谓的痛苦。
就是累,很累。
明明他已经让自己每天只去想着学习,让脑子里装满知识,装得满满的,可是等到考试的时候,他提起笔却无法从杂乱的信息中找到有用的。
像个傻子一样。脑子坏掉了。
幸好他以前学习基础打得好,就算考得砸一些,也不至于砸到底。
顶多说从尖子生掉到中上游。
只是没以前那样耀眼了。
他心里着急,拼命努力,可是状态差就是状态差。
一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也还算是安稳平常。
在日复一日的父母否定中,不自觉地加深坚持自己是个gay的想法,尽管他还没有喜欢过身边的某个男人。
然后,在一个雨天。
陆词记得是雨天。
那天他回家时刚下过一场雨,路上湿哒哒的,一个个小水洼像是形状各异的镜子,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喜欢雨后清新的空气,雨水味、青草味还有淡淡的泥土味,路上也很安静。
裤脚淋湿了,他去浴室把弄脏的裤子换下来,刚把裤子放进脏衣篓,发现脏衣篓里有一件应该是爸爸的裤子,口袋露出一角纸片。
陆词想,要是直接放进洗衣机里的话,会把洗衣机里搅得全是纸片的碎屑吧。
所以他好心地把这张小纸片掏出来。
一看,是一张医院的挂号单。
妇产科。
病人名是妈妈。
聪敏如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可能性。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回过神以后,趁父母不在家,他在家里翻找起来,终于,在妈妈的梳妆台抽屉里找到了孕检报告。
在这个时刻,他失去很久的情绪一口气都回到了他的身上,如泄洪般爆发出来。
他哭了起来。
他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原本应该是个令他开心的事,他一直觉得寂寞,一直想要有个兄弟姐妹。
13岁的陆词在哭过以后,想了很多,他认为自己应该装作不知情,继续维持表面和平,这样才算是理智体面。
可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一见到爸妈他就有些绷不住。
晚饭时,他还是脑子一热,冷不防地问:“妈妈,我知道你去了妇产科看病,你是要给我添个弟弟妹妹了吗?”
妈妈僵了一下,说:“唉……这是个意外,小宝,我觉得既然怀了,那就生下来嘛,总不好打掉。”
爸爸说:“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要有做老大的责任感,照顾弟弟妹妹,知道吗?”
陆词做了什么呢?
歇斯底里地反对吗?
没有。
他只是微微笑了下,说:“嗯,好的。”
过了些日子。
有天半夜睡不着,他在父母的卧室外听见他俩讨论:
“他成绩那么差我有什么办法?”
“也不算太差吧。”
“等小的生了我更没空管他。”
“唉。”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把他送你老家去让老太婆教,已经被她教成这样子了,打也不行,骂也不行。”
“以后小的我们一定要带在自己的身边养,我不会让我妈插手了。”
“我嫁进来的时候她就不喜欢我,你说她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要跟我对着干吗?”
陆词没听下去。
他不介意去奶奶的身边上学,甚至是有些期待的,他喜欢奶奶,估计在奶奶身边读高中一定可以自由与快活。
但不能是像个垃圾给扔过去。
在这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是个孤儿,父母双全的孤儿。
中考前一个月。
父母与他商量读什么高中的事情,好声好气地建议他不如去奶奶那里上高中,已经跟奶奶通过气了,没有意见。
陆词却说:“我想读省一高。”
爸爸说:“那你再拼一把,要是考得上就让你读。”
他不想待在父母的身边,不过他想去更好的高中,然后住宿,获得自由。
陆词憋着一股气,疯了一样地念书,他的成绩又拉了上来,决心在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给爸妈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个废物。
但是,大抵是那段时间他格外倒霉,考试当天他发起低烧,回家以后吃点药,睡了一晚上就好了。父母甚至没发现他今天睡很久是生病了。
他带病考试自然是不如平常,不光没进步,还退了一截。
陆词本人大受打击。
爸爸看到他的成绩单以后还说:“我就说吧,你还想考一高,你现在这个成绩怎么考?我看你每天学到半夜,都会做样子吗?没有效率就是白学。”
当天晚上。
他睡不着,起床,割腕自杀。
所幸被发现得早,送到医院,抢救及时。
在医院住了几天就被放回来了。
死过一次以后他反而想开了。
高高兴兴地回老家读了一个普通许多的高中,除了遇见几个傻逼,还算安稳地度过了高中三年。
渐渐长大以后,小时候做过的蠢事就好像是一场离奇的梦。
他可以当成看笑话一样地去评价,评价自己曾经有多愚蠢,只知道做一些伤害自己的无用功。
陆词一向不期待有个人来拯救自己。
奶奶教过他,求人不如求己。
他打算自己带自己走。
即使跟汤铮在一起很快乐,他也没想过要求汤铮做什么。
他们都是世上的平凡人,哪里有那么多波澜壮阔的剧情?
陆词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地走到窗户边上,拉开窗帘,果然,真的看见有个傻大个站在栅栏旁。
汤铮还双手抓着栅栏,把他的脸贴上来,一下子就发现了他,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陆词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对他挥挥手。
所以,陆词完全没有设想过,汤铮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说要带他走。
忽然之间,他非常非常非常地渴望能得到汤铮的一个拥抱,一个有力的、温暖的拥抱。
陆词给汤铮发消息:【好,我跟你走。】
【你等等我,我整理行李箱。】
陆词转身赶紧开始整理东西,他对着打开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嘀咕:“早知道就不开得那么快了,那拎上就直接可以走人。”
整理了没一会儿。
“噔噔”的敲门声响起。
陆词没直接开门,而是没好气地问:“谁啊?”
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外面响起:“哥哥,是我。”
陆词打开门,语气温柔许多:“怎么啦?”觉得刚才语气是不是太凶了或许吓到他,所以揉揉他头顶细软的头发安抚他。
弟弟眨巴着与他相似的大眼睛问:“你可以跟我玩吗?”
陆词说:“不行哦,哥哥有事情。”
弟弟也不闹,说:“那需要我帮忙吗?”
陆词笑起来,食指点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了一声:“你乖乖的,不要去跟爸爸妈妈说我在做什么就是在帮哥哥的忙啦。”
小朋友像是只小狗一样蹲在行李箱旁边的墙角看他整理东西,不是往外拿,而是往里放,他意识到不对,问:“哥哥,你在干嘛啊?”
陆词说:“哥哥要出门。”
弟弟愣了愣,一下子蔫儿了下来,说:“你才回家又要出门啊?”
“你去哪啊?去玩吗?去奶奶家吗?可不可以带我一起?我也想出去玩?”
陆词叹了口气,还是拒绝地摇了摇头。
这小家伙立即泫然欲泣,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只要一声令下就能立马哭起来,陆词怕了他了:“不哭不哭好吗?你不是说自己是小男子汉吗?”
弟弟捏着小拳头抹抹眼泪,扁起小嘴巴,下巴都挤成了蜂窝,问:“真的不能带我吗?我会很乖的。”
陆词说:“对不起,要是爸爸妈妈准的话,哥哥再带你去。”
这时,妈妈来找弟弟,找到他的房间,推门进来就看到小儿子在哭,不分青红皂白地说:“你怎么回事,故意把弟弟给逗哭了吗?”
弟弟说:“哥哥要出去玩,不带我,妈妈,你能让哥哥带上我一起去吗?”
妈妈又转头看向他,疑惑地问:“出去玩?你要去哪里?”
“才刚回来就出门?说你两句就闹脾气要去奶奶家?你都多大的人了,不能成熟点吗?”
陆词说:“不是,我去找我男朋友。”
妈妈遮住弟弟的耳朵,仿佛觉得这是污言秽语,怕孩子听见。
之后的情况相当混乱。
妈妈骂他,爸爸也来骂他。
“你疯了吗?陆词!”
“你知道家里把你培养出来花了多少钱吗?”
“每个月你拿我那么多钱你还这么不听话。”
“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孝顺的孩子?你就不知道感恩吗?”
“别给我臭着一张脸,你要是有本事,你就别用我给的钱啊,你的行李箱,你的身上的衣服,你的电脑,你的学费,哪样不是我给的?”
妈妈把弟弟抱走了,但隔着门,他还是能听见弟弟在哭,童音尖锐,像是要掀翻屋顶。
爸爸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看看你,男不男,女不女,一回来就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你就不能安生一点,乖一点吗?”
陆词沉默地听完,说:“那我不带了。行吗?”
说完,陆词跨过爸爸,从敞开的门里走出去,起初只是快步,然后步伐越来越快,简直像是要小跑起来。
他推开沉重的别墅大门,按了一下院子铁门的开关。
“哐嚓。”
铁门应声向两边滑开。
汤铮就站在那。
看看他,有点懵问:“诶?行李呢?”
陆词一身轻松地从台阶上跑下去,笑着说:“不带了。”
汤铮反应过来,抬脚朝他走过去,才走了两步,陆词已经随着一阵微凉的风一起撞了他满怀,他只来得及匆忙张开怀抱,把他接住。
力道太大,顺势转了一圈卸力。
汤铮简直受宠若惊。
对待宝贝似的把人抱在怀里。
陆词跳得高,被他抱着,搂住他的脖子说:“我没带钱包,去你家的车票得你帮我买。”
汤铮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哦。”
陆词从汤铮的身上下来,站定,牵住他的手。
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下一句话。
一声暴怒的呵斥已经从不远处的楼里传出来:“谁?!”
汤铮望过去,看见一个跟陆词容貌相似的中年男人,长得五六分像,一看就知道是亲父子,但气质完全不同,这个男人的眉心川字纹特别重。
陆词用了地拉了一下他的手,说:“你傻站着干什么?跑啊。”
汤铮好像还站在那发怔,直让陆词着急,他试图直接抓着汤铮逃走,但是没拉得动,汤铮强壮稳固得像是一座山。
陆词慌得心狂跳,手心直冒汗。
汤铮抓紧他的手,看了他一眼,再转向快步走来的陆词的父亲,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脚步,让自己无比端正地朝向陆词的父亲,问:“您是陆词的父亲吧?”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一板一眼地说:“您好,我是陆词的男朋友,我叫汤铮,偏旁三点水的汤,铮铮铁骨的铮。”
“请你别骂他了,我现在要带他走。”
陆词怔了怔,看着爸爸铁青的脸色,反应过来,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真不知道说汤铮什么好,也就他知道汤铮其实不是在挑衅。
汤铮估计也不认为自己在惹人生气,他说完以后,还不解地看了陆词一眼,也嘿嘿笑了一下,说:“打过招呼了,我们走吧。”
两个人手拉着手,不紧不慢地走了。
爸爸站在门口,牙都要咬碎了,问:“你敢走?”
“你现在走了,下个月我就不给你打生活费了。”
陆词挥挥手,头也没回:“随您吧。”
“爸爸,再见。”-
陆词有一种风都变得轻快温柔的感觉,不凉不热,恰恰好。
刚才他奔出来的时候,想的是拉着汤铮不顾一切地逃走,把所有都一口气甩在身后。
到底还是小看了汤铮的安稳人格。
汤铮这算是正大光明地带他离开,完全没被他的慌慌张张给带跑,一步一步,扎扎实实,把他从漩涡里拉了出来。
街道两旁华灯初上。
陆词正想跟汤铮说一些浪漫的话。
这时,汤铮的肚子咕噜噜地响起来。
他怪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小陆,我中午到家没吃饭又跑出来,晚饭也没吃,现在好饿,我可以先找家饭馆吃饭吗?”
看来是浪漫不起来了。
陆词笑了:“你傻啊?不知道吃点东西啊?”
“之前好像一直没感觉饿。”汤铮觉得自己挺丢脸的,挠挠头,“光在着急了。”
“现在突然又能感觉到肚子饿了。”
陆词拉着他的手摇了摇,说:“走,我带你去附近我最喜欢的一家店,他家的牛肉炒饭便宜大碗,还很好吃,还要配上五香虎皮蛋。”
“你带钱了吧?”
汤铮点头:“带了。”
汤铮是饿坏了,一气干了两人份的饭。
两人再出发。
汤铮说:“我看看能不能打到车。”
陆词则说:“别打车了吧,我们坐大巴。性价比高。”
汤铮觉得陆词估计没坐过大巴,不过现在的大巴也挺舒服的,他说:“不知道还买不买得到票,我们去看看。”
运气挺好。
买到一个半小时后出发的班车的两张票,而且是连坐。
陆词累了一天,到上车前还保持着一种兴奋过头的状态,但坐上车没多久,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马上睡着了。
就这样靠着汤铮的肩膀一路睡到了下车。
他睡得很沉很沉,像是昏过去了,但即使是这样,还是紧紧地抓着汤铮的手没放开。
这班大巴是今天的最后一班,在凌晨1点钟到站。
汤铮把陆词叫起来:“小陆,醒一醒,快到我家了。”
陆词醒过来,他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坐车坐好几个小时,就是脚踩在地面上,还有种脚底在震颤摇晃的幻觉。
乘客们涌出车站,四散而去。
他们越走越远。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
陆词说:“你说我们这算不算私奔啊?”
汤铮摇头,坚决否认,一本正经地说:“不算,私奔是不通知家长的,我已经告诉你爸爸了。”
陆词:“哈哈哈。”
汤铮想了想,说:“算当面诱拐。”
陆词:“哈哈哈。”
在陆词心里,他还是觉得算私奔。
怎么说呢?他在看电视电影的时候看到这种情节总是不支持的,觉得主角小看了社会,现在他就在想,起码他该把自己存压岁钱的那张银行卡带上嘛,过渡一下,怎么就一毛钱都没带呢。
傻的吗?
可是热血上头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去想。
汤铮说:“边往我家走,边打车吧。”
他们沿着马路牙子往前走,汤铮很清楚地知道方向,他只需要充满信任地跟着汤铮走就行了。
走到半路。
路过一个深夜的烧烤摊,汤铮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家。”
陆词闻着香喷喷的食物味道,说:“好啊。”
萧索的街道里,唯有这个小烧烤摊还围聚着不少人气。
撸了一大盘的烤串,等他们再打车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两点了。
陆词第一次来汤铮家。
虽然他早就听说过汤家建在文化保护区,但是亲自过来的感受还是不一样的,走进来的时候,有种穿越了几十年上百年的时光回到过去的错觉。
老街的路灯很暗。
草蛉围着灯飞舞。
周围很安静。
很巧,这里也下了一场雨,却已经停了,地上的小水洼倒映着一剪星河。
陆词忐忑起来。
走啊走,看见前方有一户人家还点着门口的一盏灯,他问:“那是你家?”
汤铮腼腆地说:“对,是我家。”
“有点破哦。老宅子了,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不过里面装潢还是比较新的,前两年翻修过。”
陆词捧场地说:“不用谦虚啦,我觉得看上去很漂亮啊,这个屋檐看上去像保护文物,工艺精湛,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呢。”
站在门口。
汤铮摸了摸口袋,尴尬地发现钥匙忘记带了,只好敲门叫大哥来开门。
汤煦恩马上过来打门,显然是没睡。
陆词听见门锁打开的“咔哒”声,不知怎的,突然无比紧张,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开始害怕该怎么面对汤煦恩。
毕竟,汤铮本来应该不是个gay。
现在不但弯了,还被他卷进了自家一团糟的麻烦事。
跟汤铮在一起的时候沉在心底的罪恶感随着汤家大哥的出现一下子浮出在心头。
汤煦恩穿着T恤跟六分裤,塔拉一双拖鞋,门口的钨丝灯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轮廓温柔,眼底只有和煦的关怀。
他看到两个大孩子站在门口,赶紧把人招呼进来,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打你电话也打不通。”
汤铮说:“手机没电了。”
从汤铮说要去接陆词回来,他就跟着一起担心,担心到没睡着,一直在等他回家。
陆词一进门,汤煦恩就絮絮叨叨地开始说:“小陆,你的鞋码多少啊?我给你拿双新拖鞋。哎呀,睡衣来不及买了,我有身新衣服,还没穿过的棉T恤,你凑合穿吧。还有毛巾牙刷都给你准备好了。”
“对了,坐了那么久的车,饿不饿啊?我给你煮碗甜汤吃啊。”
陆词有点不知所措,其实他刚才吃烧烤已经吃饱了,这次他反应很快,赶在汤铮没说话之前飞快地答应下来:“好啊!谢谢!”
“我早就听汤铮说您的手艺比他还好,一直不要脸地想尝尝来着。”
但汤铮没get到他在下面拉自己的手是什么意思,说:“啊?你刚才不是吃了好多烧烤吗?”
陆词好气!……还得微笑,对他说:“没吃饱。”
汤铮:“你早说嘛,那我说买点了。”
汤煦恩:“我这就给你弄点吃的去。”
汤铮欲言又止:“哥,别给小陆吃卖剩下的啊。”
汤煦恩:“……”
“那肯定是做新的啊!”
汤煦恩觉得陆词这是讲礼貌,其实应该比较饱了,就做些小甜点吧。
冰箱里还有今天下午刚做的仙草冻,他拿了个小碗,舀了一勺,浇上蜜红豆、绿豆沙、黑糖珍珠,再撒了点坚果碎,最后点缀上一点点新鲜薄荷碎。
陆词原本是出于面子迎合一下汤家大哥,半夜私奔过来,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嘛。
没想到汤煦恩给他做的小甜点真的好好吃。
正好他刚才吃了那么多烧烤,觉得口腔里有点上火。
清凉又甜蜜的食物滑进胃里,纾解了他体内的夏燥。
陆词真情实感、毫不吝啬地给出诸多赞美。
汤铮坐在他身旁吃另一碗,骄傲自豪地说:“对吧?我早就跟你说我大哥做东西很好吃的,我们家店平时生意很好的。”
把温吞的汤煦恩夸得很不好意思,说:“还行吧。毕竟都都开了十年的店了,天天琢磨这个,总得有点本事在身上吧?”
陆词抬眸看了他一眼,心想,汤家大哥不好意思时的模样倒是与汤铮比较相像的,不愧是两兄弟。
吃完最后一顿宵夜。
陆词非常饱。
在汤家的卫生间洗漱好,换上汤煦恩给的睡衣,睡觉去。
颠簸了一整天,总算是能够躺在床上休息了。
他跟进陆词的房间。
比他想的要好多了,在他幻想中是那种摇摇欲睡的危房,虽然整体老旧一些,但还是很干净整洁的,地面不是地板,是某种石板,踩在上面也不冷,很温润。
床是木制的上下架子床,1.2x2m的尺寸。
床已经铺好了。
汤铮说:“应该是我哥铺的。”
陆词由衷地说:“你哥真细心。”
汤铮发自内心地爱戴他大哥,说:“我哥是又当爹又当妈把我跟弟弟一起拉扯大的,这个床还是我小学的时候打的,我大哥大嫂自己买好木料亲手做的,很牢固的,你不用怕会摔下来。真的。”
陆词:“哈哈,没有怕啊。”
汤铮问:“你睡上面还是睡下面?”
陆词说:“你平时睡哪的?下铺吗?”
汤铮思考了片刻,说:“还是我睡下面吧,我睡上面你会担心上铺砸下来吧,你睡上面,那你不会被砸到。”
陆词无语:“我真的没有担心床会砸下来!哈哈。”
汤铮压低声音说:“嘘,小陆,不吵啦。”
“我哥还要五点起来开店的,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陆词乖乖地答:“哦。”
又说:“我睡下面吧,起夜方便。”
这是个借口,其实他是想睡在汤铮平时睡的位置,他觉得这样是不是会比较有安全感。
两人都躺下进入被窝以后,小院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太安静了。
就像是在一片树林里,只有草木跟虫子的声音。
陆词把自己整个人裹进被子里,被子是新洗过的,有股柔顺剂的香气,但是没有汤铮的气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车上睡了太久,所以才睡不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睁开眼睛,还是毫无睡意。
陆词看一眼手表,都已经四点钟了。
他现在觉得很舒服,床铺垫了好几层被褥,特别软和,吃过足够的食物,肚子饱饱的,汤铮就睡在他的头顶,叫一声就应他。
他乱糟糟地在想,应该起码把笔记本电脑带出来。
又想,不带也行,所有资料都出于习惯有做云备份。
为了不打搅汤铮睡觉,他一直没动弹,觉得汤铮应该差不多睡着了,他才翻了个身。
木床“吱嘎”发出声响。
汤铮问:“你还没睡着吗?”
陆词:“……”我以为你睡了呢!
汤铮忧心忡忡:“是觉得睡得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再拿一床被子过来给你垫在下面?软一些。”
陆词笑了:“你当我豌豆公主啊,床铺得很舒服了,是我自己睡不着啦。”
问:“你要起床帮忙?”
汤铮说:“今天应该不用。”
过了一会儿。
陆词问:“你哥会不打招呼就进你房间找你吗?”
汤铮答:“不会。”
“好。”陆词说完,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攀着木阶梯爬到了上铺,钻进了不知所措的汤铮的被窝里,“你抱着我睡,我应该就能睡着了。”
汤铮侧过身,背紧紧贴着墙壁,下意识地尽量把空间让给陆词,过一会儿又觉得让陆词在床外侧不安全,说:“你睡里面吧,我睡外边。”
“不对,小陆,这么挤,你会睡不好吧。”
陆词抓着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肚皮上,说:“你给我揉揉。”
手下的触感滑滑嫩嫩的,汤铮脸发烫。
汤铮已经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强撑着意志,正人君子地说:“真的太挤了,你看,小陆,我们都没办法正面朝上躺在一起,得有个人侧着才行。”
“就算我一个人睡都有点伸不开手脚,只能规规矩矩地躺下而已。”
陆词理都不理他,任性地靠过来,亲一下他的嘴唇。
也不知道他在黑暗中是怎么亲得那么准的。
汤铮脸轰地红炸了。他觉得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小兽在不停地往自己的怀里拱啊拱。
支支吾吾。
傻子似的胡乱说:“太挤了。怕挤到你。”
陆词是好了就忘疼,很是嚣张地说:“那叠着睡不就好了?”
早已食髓知味的汤铮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心想,有时候小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只有这时候最嚣张,明明随便弄一弄就哭了,娇气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