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泥鳅
厍狄氏一夜未归, 各探子又什么都探不回来,武皇便知此事绝不简单。她本想称病辍朝一日,等弄明白了事情,再做决断, 可转念又想, 她什么风浪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 她命裴氏帮她更换龙袍, 整理妥当之后,她便唤了婉儿, 一起前往朝堂。
若是寻常的小打小闹,太平只要入宫委屈地哭诉一顿,武皇必定会帮她出头,太平如今却一反常态, 至今没有送回半点消息。婉儿觉察此事很不对劲, 以她对太平的了解, 厍狄氏彻夜不归,想来必是太平的意思。换句话说,太平一定是想杀武皇个措手不及, 今日在朝堂之上定要掀起一阵巨浪来。
婉儿随着武皇徐徐走入万象神宫, 一边走, 一边思忖今日该如何帮上殿下。
武皇在龙椅上坐定, 听完朝臣们山呼万岁后,并不急着说那句“平身”,目光在百官之间巡视了一遍,并没有瞧见太平与驸马的身影。
婉儿候在武皇身侧,不动声色地打量武承嗣与武三思。
只见这两人神采飞扬地悄悄对视一眼, 似乎心情很好。
众臣久久没有听见武皇的声音,忽然意识到今日这朝堂似乎透着一丝诡异。他们揣度不出圣意,只得继续跪地垂首。
“平身吧。”武皇终是说了这句话,众臣也终是松了一口气。
武皇继续道:“今日诸位爱卿,有何奏报啊?”
天官尚书走出官列,手执笏板对着武皇一拜,“今年科举,士子众多,臣请问陛下,是否还要殿试?”
“国家取士是大事,朕自当请阅诸子答卷,十日之后,就在这万象神宫之中,朕亲自殿试。”武皇说完,侧脸看向婉儿,“婉儿,今年的殿试题目便交给你了。”
那年是“天下为公”,今年是武皇登基后的第一次殿试,她很是好奇,婉儿这次会出什么新题。
婉儿恭敬地一拜,“诺。”
“驸马!入殿请解剑!驸马!”蓦地,殿外响起了羽林军的声音,两名羽林军根本拦不住气势汹汹的武攸暨。
只见他左右一推,两名羽林军便被他推搡到了殿门上,撞出两声闷响。
武攸暨提剑闯殿乃是重罪,可今日尊严事大,若不能逼姑姑收拾了武三思,他活着也是被天下人笑话的。
“武三思!”他杀气腾腾,不等武三思反应过来,便一脚蹬在了武三思的脚弯子里,让他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
武攸暨的剑锋贴上他的颈子,吓得武三思尖叫道:“攸暨你疯了么!大殿之上,你这是做什么啊!”
“该是我问你,你想做什么?!”武攸暨双目赤红,满是怒恨,若不是赶上来的四名羽林将士拼命拖拽,武攸暨的剑锋肯定要在武三思颈边划上一个口子。
武皇端着架子,淡声喝道:“放肆。”
武攸暨挣开拖拽他的羽林将士,剑锋指向武三思,“母皇!臣要给公主讨一个公道!”
“带剑闯殿,你可知是死罪。”武皇的语气不急不慢,“还不快把剑放下。”
武攸暨深吸一口凉气,剑没放下,却是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陡然对着武皇跪了下来,“臣请母皇给臣主持公道!”
武皇暗忖此事必不简单,能把驸马气成这样,想必太平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朕说了,把剑放下!”武皇显然语气中多了一抹怒意。
武攸暨听得心颤,本来是想听话放下的,正当这时,殿外响起了太平的声音,他不禁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将剑锋抵在了自己的领口上。
“臣请母皇为臣做主!”太平的声音落下,便瞧见厍狄氏扶着脸色苍白的太平缓缓走入大殿。
婉儿的眸光紧紧地盯在太平脸上,怎的就过了一夜,殿下的脸色又变得如此苍白?瞧公主那走路的虚浮模样,若不是厍狄氏搀着,只怕随时会踉跄倒地。
公主本来眼中是没有眼泪的,可就在她仰头对上武皇目光的那一瞬间,竟是晃起了泪光,委屈地接连往前奔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悲声道:“请母皇严惩武三思!”
听见“武三思”这三个字,婉儿先是一惊,明明先前说好了先嗣后思的策略,怎的殿下突然先对武三思发难了?
武三思心知肚明,瞧殿下这样子,定是成了大事。他心中暗喜,面上却佯作无辜,惊声问道:“殿下为何要治臣的罪?”
“你不知道?”太平怒声反问。
武三思耸了耸双肩,“臣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厍狄氏,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武皇问道。
厍狄氏如实禀告,“昨日郊外庆收祭典上,出了命案。”
众臣大惊,原以为是公主遇上了刺客。
“公主与驸马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随后公主不胜酒力,驸马便将公主抱上马车小憩醒酒。哪知……”厍狄氏的话骤然一转,迟疑地看了一眼武皇。
事情都已闹到了殿上,岂能说一半就不说了?否则人心揣测,定会妄增许多不该有的流言蜚语。
“说下去。”武皇脸色铁青,虽说知道后面不会是什么好事,可驸马在太平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厍狄氏深吸一口气,正色道:“竟有歹人趁机往马车中吹送迷烟,将公主与驸马双双迷晕车上,厚颜无耻地解了衣裳,爬上马车,欲对公主行不轨之事。若不是近卫救护及时,只怕殿下要出大事!”
这话一出,满殿俱惊。
婉儿暗暗握了拳头,怪不得殿下会改变心意,先对付武三思。胆敢这样设计陷害殿下,给殿下按一个当着驸马与旁人欢好的荡名,这样的人,确实不能再留。
只是,武三思行事滑得像泥鳅一样,他一定不会亲自出面办这些事。
冷静……好好想想……如何帮殿下补上致命一刀?
“歹人现在何处?”武皇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武承嗣匆匆地拐了一下身边的武三思,武三思却半点不慌,此事他敢做,便早就想好了对策。
可惜了,事情似乎并没有成功。
武三思的视线落在了武攸暨脸上,这个莽夫带剑闯殿,正好,这次没能收拾了公主,他便先收拾这个莽夫。
若能让姑姑给武攸暨治个罪,最好是废了他的驸马之位,太平腹中的孩子可就不一定姓武了。皇孙不姓武,太平便当不得大周的储君,自然也就不会是东宫路上的绊脚石了。
厍狄氏继续道:“一共九人,七名小倌,两名管事。”
“七名小倌……”武皇的手覆上龙椅上的龙首,捏得咯咯作响,“都带上来!”
厍狄氏垂首,“回陛下,七名小倌中只有一人活下,两名管事在昨夜审问时自戮身亡。”
杀人灭口。
武皇的余光掠过武承嗣与武三思,她知道这两人素来与太平不睦,她以为先前收拾过武三思,这人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到竟会生出这样的歹心。
太平是她的心头肉,寒症须静养三年不近房事,即便喝醉了,也不会做出一夜当着驸马连幸七名小倌的荡事。
这哪是寻欢作乐,分明是要命之举!即便太平侥幸活下,也声名俱毁,好狠的诛心之刀!
武三思听见了厍狄氏的回报,心中暗喜,就算还有一名小倌又如何?小倌们一直是那两个管事联系的,与他何干?
“这可就奇了?此事与我何干?”武三思这个时候跳了出来,不解地望着武攸暨,“你我可是兄弟,有话本可好好说的,你如此带剑闯殿,可知罪同谋逆?”他故意把话茬接到武攸暨身上,痛心疾首地唤了一声,“攸暨啊,唉。”
武攸暨怒道:“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说着,他看向武皇,“启禀母皇,那两名自杀的管事,就是武三思府上的人!”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武三思冷嗤一声,“前些日子,有人仗着我的名头在外干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我得知后,便立即赶出了府去,也许……就是这两人怀恨在心,故意设局,陷害公主,把过错都引到我身上来,以做报复!”
果然滴水不漏。
太平冷声道:“可真是巧了。”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我府中查问!”武三思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武攸暨急道:“今年元日初一,我清楚地听见你曾与武承嗣密谋陷害公主!当日……我还警告过你们二人,莫要……”
武承嗣骤然打断了武攸暨,“驸马这话可就无中生有了!我何时与三思密谋陷害公主了?你可有人证与物证?再说,九月之前的事,你现在拿出来说,照常理而言,你身为驸马,得知殿下有危险,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禀告陛下么?”
武皇心知肚明,武攸暨那时没说,只是不想同室操戈,现在竟成了这两人反击武攸暨的最好说辞。
“你!”武攸暨确实说不过这两人,这下横了心,愤声道:“我所言句句属实!日月可鉴!”说完,他看向了武皇,“臣今日自戮殿上,只求母皇为臣与殿下,主持公道!”
“住手!”
大殿之上,猝然响起了婉儿的声音。
“此处是万象神宫,是大周的朝堂,驸马一再不守规制,大闹朝堂,该当何罪?!”婉儿厉喝之后,转向武皇,“陛下,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臣请陛下按律责罚驸马。”彼时,婉儿背对着百官们,只有武皇一人看见了她递来的眼色,以及她的无声唇语,“板子。”
无凭无证,便不能治武三思的罪。
即便真的有凭有证,此事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治办。
武皇才登基数日,朝局未稳,倘若这个时候坐实了武氏同室操戈,陷害公主的丑闻,天下人只会笑话女子当政果然乌烟瘴气。
可此事若是不办,太平只怕还会遇上第二次这样的祸事。甚至,天下人依样画葫芦,想要毁掉一个女政治家,最好的手段莫过于此。
今日是太平,明日便可能是她武曌。
此时最难的莫过于武皇,婉儿在这个时候出来打断这场闹剧,正好切中了武皇的心思。
“婉儿言之有理,来人!把驸马押入天牢,听候处置!”武皇先把朝堂之威立起,肃然看向武三思,“虽说是你逐出去的管事,可出了这样的事,你也不算一点干系都没有!”
武三思欣然跪地,“臣请陛下降罪。”反正他料定姑姑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此事,最多就是罚俸半年,以做惩戒。
“拖出去,重打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啊!”
武三思没想到姑姑竟会罚这般重。
“怎的?”武皇肃声问道。
“臣……领旨……”武三思只得咬牙接旨。他必须承认,太平果然是姑姑的心头宝。
“太平,你来执刑。”武皇的旨意还没有说完,她眸光沉郁,看向太平,“二十板子,一板都不能少。”
太平听出了武皇的言外之意,领命道:“诺!”
武三思不禁窃喜,公主的力量哪有那些将士大,捱这二十板子,肯定不会像当年那样躺个大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