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的葬礼

事情已经过去三天,靳舟仍然没有缓过劲来。

自从在医院门口,任雯丽告诉他杨时屿被卷入螺旋桨中不幸身亡后,他的时间就从那一刻起停滞了。

老天爷没有听到他的祈祷,还是带走了他唯一的依靠。

失去至亲这种事,靳舟已经经历过一次。现在再来一次,他丝毫没有变得熟练,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被重新割开,疼得他快要失去知觉。

日子一天天流逝,靳舟一点点消瘦,他感觉不到喜怒哀乐,整个人逐渐变得麻木。

“靳哥,你……”孙义于心不忍地看着靳舟,“要不你还是在家里休息吧?”

靳舟慢吞吞地套上黑色外套,双目无神地看向孙义:“他的葬礼我怎么能不去?”

靳舟不是杨时屿的亲属,甚至连拿走骨灰的资格都没有。

单位牵头给杨时屿举办了葬礼,地点就在他工作的法院大厅。

明明靳舟才是杨时屿身边最亲密的人,却只能像个外人一样,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参加杨时屿的葬礼。

“靳舟,你还好吗?”任雯丽穿着一身警服,从人群之中来到大厅一角。

靳舟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大厅前方硕大的照片上,照片里的男人端庄肃穆,穿着一身黑色法袍,胸口别着代表法官的天平徽章,架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俊美。

这个男人已经离开他了。

靳舟出神地想到。

他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暖,再也不能故意惹他生气,再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叫他老婆……

“靳舟?”任雯丽又叫了一声。

“我没事。”靳舟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问道,“汪和泰认罪了吗?”

“证据就摆在那里,他不得不认。”任雯丽呼出一口气,略微感慨地说道,“幸亏你录了视频,本来杨法官也录了音,但他的手机泡了水还没能修复。”

“我宁愿不录。”靳舟喃喃地打断任雯丽。

回顾跨年夜那晚发生的事情,靳舟最后悔的就是打开了手机录像。

他原本可以直接把手机扔下去,引走汪和泰的注意力,但正因为他在听到两人对话时,下意识地录起了视频,他总觉得手机是个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压根没有想到,还可以把手机给扔下去。

又或者,不扔手机也行,他可以挺身而出,在汪和泰掏出枪的那一刻,他就叫喊汪和泰的名字,让杨时屿有机会脱身。

再或者,他不用引走汪和泰的注意力,应该直接从上面跳下去,把汪和泰给制服住。

不,这些都不对,在杨时屿来到他的房间里时,他就不应该让杨时屿离开。

想了太多种可能性,想得靳舟脑仁都在疼。

人的一生中或许有无数后悔的瞬间,而今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事,会让靳舟像现在这样后悔。

“别想那么多,只会让自己难受。”任雯丽拍了拍靳舟的肩,“你现在是这个案子的重要证人,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最亲密的人被谋杀,自己成了唯一的证人——在上船之前,靳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现在有了他证词和视频,汪和泰永远也不可能翻身,但他失去了杨时屿,今后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他可以重新选择,他一定会在杨时屿生日的那天早上,买好机票强行带走杨时屿。只要杨时屿还在他身边,他甚至可以不去报仇。

但他非常清楚,就算他有这样的想法,杨时屿也决不会轻易放下这件事。

按照任雯丽所说,杨时屿其实有两套计划,一是他告诉过靳舟的那样,诱使汪和泰对赵凊出手,二是如果情况有变,他会向汪和泰摊牌,诱使汪和泰对他出手。

让警察提前在游轮待命,是为出现计划二的情况,一方面可以保障杨时屿的安全,一方面可以把汪和泰抓个现行。

这样的计划自然有一定风险,但在杨时屿和警方的预想当中,只要杨时屿拖上两三分钟的时间,警方就能赶到现场,危险系数也并不会很高。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没有人想到汪和泰打从一开始就想要解决杨时屿,连手枪、烟花、地点都早早做好了准备。

根本不需要计划二,汪和泰就主动向杨时屿摊牌,并且前后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他就对杨时屿痛下杀手。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然而当反派话少时,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圆满的故事了。

“对了。”任雯丽应是不想再让靳舟多想,转移话题道,“你之前让我查的事,我都查到了,那个人的确有点问题。”

靳舟毫不意外,语调平淡无波地问:“家庭原因?”

任雯丽皱眉说道:“比这严重得多。”

靳舟实在提不起抓凶手的兴趣:“那就收网吧。”

“你要来吗?”任雯丽问道,“毕竟是你找到的凶手。”

靳舟本想说不用,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沉默片刻后,他微微皱起眉头道:“我去。”

任雯丽和靳舟分别后,离开了杨时屿的葬礼。

靳舟仍然站在原地,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孙义和小武让他去上香,他没有去,不只因为他做不到,还因为他始终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靳律师。”穿着黑衣西装的庄宇出现在靳舟身旁,手里拿着一个不相称的白色信封,“杨法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靳舟愣了愣神,从庄宇手中接过信封:“什么时候的事?”

“他去游轮之前。”庄宇说道。

“他知道有危险。”靳舟立马明白过来手里的这封信意味着什么,自嘲地笑了笑,“遗书?”

杨时屿果然是个狗东西,就连遗书也要别人转交给他。

“不算遗书吧。”庄宇说道,“他交给我的时候,说应该不会出事,但就怕万一……他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还真是考虑周到。”靳舟的眼神黯淡下来,从信封中拿出了一张白色信纸。

希望你不要看到这封信,我还没有准备好跟你离别。

但如果你已经看到,千万不要怨我。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语调。

只看了两行,靳舟就绷不住了,一直压抑的情绪如火山般爆发。

不要怨他?怎么可能?

他不仅要怨,他还要去杨时屿的坟头吐口水!

“靳律师,你还好吗?”庄宇微微偏头,看着眼眶泛红的靳舟,“你要不过阵子再看?”

“我没事。”靳舟咬了咬后槽牙,强忍下奔涌至鼻尖的酸意,“谢谢你转交给我。”

庄宇说得对,现在不是看这封信的时机。

靳舟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去掘杨时屿的坟,把他揪出来给他两耳光。

不能百分百确保安全的事他为什么要做?

别人父母的仇关他屁事,他吃饱了撑的非要替天行道?

靳舟似乎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好途径,把杨时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但骂着骂着,他又陷入了无尽的空虚,只感觉想要抓什么都没法抓住。

夜里三点四十五分,靳舟仍然睁着双眼。

漆黑又陌生的病房里只响着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微光打在靳舟的侧脸,显得有些渗人。

单人病房的门口守着值班的民警,如果靳舟没有想错,此时民警应该正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就如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那样。

这也没有关系,因为是靳舟让民警尽管睡,不用在意病房里的情况。

单人病房原本属于罗雪晴,但这些天一到晚上,躺在病床上的人就会换成靳舟,只为等待某个人的出现。

罗雪晴即将醒来的消息并不假,某个人白天曾经来看过,正好看到了罗雪晴眼球在动的瞬间。

其实医生们也不确定罗雪晴具体什么时候会醒来,但靳舟相信一定不会等太久。

反正睡也睡不着,半夜来假扮罗雪晴,正好可以让靳舟忘记,他本该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吱吖——”

病房的门把手在此时毫无预兆地被人拧开,无所事事盯着天花板的靳舟立马屏住了呼吸。

来者脚步声很轻,应是穿着运动鞋,外面的光线透过玻璃照进病房内,使得蓝色的隔帘上映照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人影戴着棒球帽,靳舟略微有些愣神,他竟生出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隔帘被人撩开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但不切实际的想法很快烟消云散,隔帘后的人影抬起了右手。

从影子的线条来看,来者手上戴着橡皮手套,看样子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下一瞬间,隔帘被人撩开,由于靳舟所处的角度背光,看不清来者的脸,但通过大致的轮廓,他也确定了来者就是他正在等候的那个人。

撩开隔帘的手忽地停在半空,身穿一身黑衣的人显然看清了心电监护仪下靳舟的脸,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

靳舟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反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病房里骤然变得明亮,靳舟看着僵在病床边的人,淡淡地招呼道:“你来了,谢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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