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暮雪白头

交谈间, 闪烁着细碎光芒的锦鲤跃出，灯光一照，湖面氤氲流转。

两人不约同地压住了话题。

其实站权力巅峰的人, 才会有心情怀念舍弃或错过的东西。但爱上玫瑰的男人，也许更爱权力和地位。

位权重者眼里, 只有大权握时，才会惋惜玫瑰没有成为点缀, 遗憾它太早逝去，那朵枯萎的玫瑰，才会突然记忆里有了价值；可若要为玫瑰舍弃权势，玫瑰不值一提。

权与欲面前, 爱情不足道。也许重一次, 还会得到同的结果。

“大哥还让我叮嘱你一句, 豫系瓦解后，贺家既然有本事全身退, 你就不要再沾手这件事。”齐樾扯开话题, 面『色』端凝沉肃，“现的位置, 往前十年就得差不多了, 齐家没必要这个节骨眼上跟贺家对台。”

“我知道, ”齐晟并不意外，眸光微敛, “本也就做个子。”

时至今日，齐家不需要靠站队更进一步, 求稳就行。贺家对齐家说，存不少分歧，但还不到撕破脸结仇的地步。所以就算抵不上齐顾两家四代的交情, 哪天利益当前，联合意味着双赢，立场也就可以改变。

齐晟看着光芒万丈的太阳被云团遮蔽，微眯了下眼，“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毁一个善藏的人手里。”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本就是攫人噬人手段处。”齐樾淡笑。

交谈戛然止。

凉风穿过石廊外，一尾尾锦鲤四散开，湖面串起泠泠的珠串-

宴客厅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诺大的空间内光线逐渐昏暗下，暮『色』投『射』匾额下的字迹上，刚劲遒丽的法气势磅礴，黑墨反『射』一点弧光，有一种难以描摹的压迫感。

齐老爷子的态度让沈姒感到意外，但也只有那么几秒钟。

“我记得你大学读的是工商管，表现还不错，”齐老爷子闲散地问了句，面『色』依旧威严冷然，让人望生畏，“后为什么放弃了？”

“因为不太感兴趣。”沈姒很坦诚。

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齐老爷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的目光落沈姒的面上，良久，话锋忽地一转，“知道我为什么单独见你吗？”

沈姒摇了摇头。

其实她能猜出个大概，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不欢迎她，有话要告诫她；要么没什么恶意，只是想看看她什么水平，凭什么拿的住齐晟。

但跟这种骨灰级别的人交道，说多也错多，小心思还容易被一眼看穿，所以还是慎重点好。

且无论哪种情况，接下对方的措辞，不见得会太听。

“我其实不太看好你们俩，”齐老爷子的态度平和又淡然，“齐晟小养我身边，跟他两个哥哥不同，他意大，有段时间不服家里任何安排，不管这种安排对他是否有利，后收敛了点儿，也只是面上收敛。”

这倒像齐晟能干出的事儿:

天生反骨的人，最恨被人掣肘。

沈姒知道老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想说，他是因为讨厌被家里管束，才会选择我？”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不管是『性』格脾气，还是兴趣喜好，你跟齐晟并不是最适合过一生的。”

话说得比她想象得委婉，说的是“你们不适合”非“你不适合他”。

齐老爷子似乎并不算扮演拆散两人的恶人，挑明了并不太喜欢她，但也没有让她难堪的意思。

只是这种温和慈祥的语气压下，依旧像绵里藏针一，有些戳心。

“我知道他现喜欢你，他肯为了你忤逆我的意思，甚至放弃我替他铺好的路。”齐老爷子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可即是从商，从久看，我这个孙子也更需要一个各方面跟他匹敌的女人，不提家世，我不觉得你会为了他放弃现有的一切去顺应他。”

他把话点透，“所以丫头，如果有一天，你们之间的爱情到头了，他后悔为你放弃了，你算如何自处？”

沈姒倒没想到老爷子会这么问。

“我一个小辈，没您资历见识多，很多想法您看可能很幼稚，似乎不该您面前妄言，”沈姒平静地看着齐老爷子，不卑不亢地说道，“但有些话今天我必须说明。”

“我以前选跟他一的专业，学那么多东西，是为了离他更近一点，我想自己足够了解他热爱和擅的领域，有能力站他身边。”

“但我确实做不到靠妥协和适应他的一切维系感情，我不想违背本心，也不会为了依从他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更不会为了更契合他的标准去放弃自己的梦想。以前不会，现不会，将也绝对不会。”

一段感情的维系靠的是共『性』和吸引，从不是妥协和让步。

她这人骨子里傲气，不可能事事迁就和乖顺，即使从前刻意齐晟面前伪装得乖一点，也没坚持多久。

何况现。

她愿意为了让自己具备站到他身边的本事努力，但不代表愿意为此失去自己。她如果肯委曲求全，当初就不会不辞别，更不会折腾到今天。

“他选的是妻子，不是一个千依百顺的情人或下属，我也不会唯他是从。”沈姒笑了笑，“我知道有多少人不好看我跟他的感情，但我不乎，”

她眸底一片清明和坚，“人是我挑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将的事儿确实谁都说不准，但即日后不如今天所愿，也没系，大不了一别两宽好聚好散。不过现，我就是要跟他一起，除非他不爱我。”

齐老爷子视线微顿，不置可否。

又是一阵迫人的沉寂。

齐老爷子浴血战场十几载，一生泡军队，铁

第80章 暮雪白头起心动念，惊动十方神煞。……

血手腕。他言辞虽不强硬，气势依旧威严，任谁他面前都会规矩起，甚至生出不安。

沈姒态度其实恭敬，但对方说一句自己顶十句好像确实不太好。

且莫名其妙的，被对方盯久了，她就无端地心虚，就是那种学生年代面对班任的感觉，没犯什么事，也会开始怀疑自己说错或做错了什么。

不过齐老爷子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为难她，“你先出去吧。”

沈姒稍怔。

“儿孙自有儿孙福，”齐老爷子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路既然是你们自己选的，将怎么走、能不能走到最后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他轻轻地摆手，“去吃饭吧。”

沈姒并没想到话题会被轻飘飘掀过，毕恭毕敬地微弯了身，朝外退去。

“等等，”齐老爷子拉开手边的抽屉，视线停留上面，良久，将一个做工精致的檀木小盒子朝沈姒的方向一推，“这件东西，你拿走吧。”

檀木的小盒子看着年代久远，不是古物，也该是上世纪的东西。做工非常精巧，保存得非常妥当，不沾一丝灰尘，只有右上角有一点折损。

不知道是否看错，她瞧着——

像弹孔。

沈姒虽然好奇，不过也知道不该问的就不问，说了一声“谢谢爷爷”，将东西接过，离开了。

齐老爷子将把玩许久的那枚棋子，“啪”地一下敲落棋盘上-

离开宴客厅，暮『色』苍茫。

四合院内的假山流水和草木花卉错落有致，处处皆景。行廊山亭间有清凉的晚风游走过，拂过湖面时，掀起一阵氤氲的水汽，像雾『色』流动。

沈姒见四下无人，边往外走，边漫不经心地开了檀木盒子。

是一对玉镯子。

渐次亮起的灯光之下，玉的成『色』很好，种水纯正，玉质光泽温润，剔透玲珑，不过款式有点古旧，落手腕上松垮垮的，苏工美人镯。

一双玉镯完好无损，只有檀木盒子上的弹孔，有些违和。

沈姒正想得出神，听到点动静。

“慢点！老爷子前面宴客厅，”一个阿姨追一个小男孩后面，脸『色』不太好，生怕惊动了人，“昨天刚被凶过，您今天就别『乱』跑了……”

小男孩一脚踩着滑板，摇摇晃晃地往前，扭头不耐烦地跟阿姨说，“你要是不告状，谁管我啊？”

说话间，他没注意路，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沈姒身上。

他手里的遥控器掉了下。

所幸沈姒有防备，眼疾手快地合上了檀木盒子，伸手扶了下他。

小男孩一边抱怨着将滑板丢到一边，一边捡起遥控器，想『操』纵附近的无人机降落，结果毫无反应。

摔坏了。

小男孩不太兴地扭过头，扬起视线看向沈姒，“你怎么——”

怪罪的话没说出口，他忽然将手背到身后，老老实实站好，乖巧无害地喊了一声，“姐姐，你真漂亮。”

沈姒哑然失笑。

她微微倾身，一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谁教你的，嘴这么甜？”

阿姨追小男孩身后，见到沈姒后虽然认不出是谁，但能出现这里就说明了身份。她微微弯身，行了个礼，歉意地朝沈姒笑了笑。

“姐姐要陪我玩吗？”小男孩握住了沈姒的尾指，“我教你玩滑板。”

沈姒回忆了下他刚刚“跌跌撞撞”的技术，想婉拒这个老师。

小男孩扯了扯她，将遥控器往她怀里塞，继续拿自己喜欢的东西“诱『惑』”她，“我的无人机也可以给你玩，我还有一大堆乐积木，给你看我拼好的帝国歼星舰和小火车。”

沈姒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阿姨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三少爷。”

小男孩瞬间绷直了。

他警惕得像野外生存的小动物，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准备撒腿就跑。

齐晟扫了眼小男孩，视线落回沈姒身上，“怎么站这里？”

“我刚从宴客厅出。”沈姒心情不错，“正好撞到他了。”

被点名的小男孩，硬着头皮转过身，“小……小叔叔好。”

最初还挺嚣张的“人间小恶魔”，遇到沈姒后变成“嘴甜小可爱”，现见到齐晟，他什么气焰也没了，看着跟犯错后心虚似的，莫名有点怂。

齐晟不冷不淡地嗯了声，视线掠过小男孩揪着沈姒的手上，眸『色』沉沉。

小男孩嗖地一下缩回手。

他怯怯地看了眼齐晟，又看了眼沈姒，低声改口，“小婶婶好。”

服气。

齐晟一个眼神，她就涨了一个辈分。这是什么绝技吗？

且“小婶婶”这称呼怪怪的，真的没“姐姐”好听。

齐晟面『色』依旧沉俊，嗓音依旧低冷，不笑时总有些阴冷，让人发怵。

“没什么事你就找个地方写作业，别这里『乱』逛。”

“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小男孩说完，齐晟的注视之下，气势又弱了，“我去背古诗了，小叔叔。”

他抱着滑板，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回去了，莫名有点小丧气。

不得不说，齐晟的气场太厉害，压得人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小了。

对这一点，沈姒感同身受。

刚认识他那会儿，她真有点怵他，不管是床上，还是平常交往。他的『性』子太阴沉，平时又阴晴不，好多时候都不知道哪里会惹到他，就被他翻覆去地折腾，难捱得要命。

沈姒想想都忍不住笑。

齐晟抬手捏了捏沈姒

第80章 暮雪白头起心动念，惊动十方神煞。……

的耳垂，嗓音低了低，“笑什么？”

沈姒耳根窜起一阵麻酥酥的痒。

她看着他，也没管他的手正作『乱』，声音又轻又软，“太凶了，小叔叔。”

齐晟眸『色』暗了几分，正要说什么，听到附近有动静。他才收敛了点，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身后，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身，低哑的嗓音灌进她耳，意味深，“回去再收拾你。”

沈姒他手上掐了一把。

没有她之前想象得那么难捱。齐晟虽然有点混，但看他家里的表现和老爷子面前的态度，一看平时就家教森严，但她这里一趟，也没发现有什么刻板或不通人情的规矩。

家宴上的氛围也没想象沉闷。

他的一众辈对她的态度都很好，甚至比她小时候的亲戚邻居都好说话——逢年过节，谁没被几个国式传统亲戚为难攀比过——总之从头到尾没什么怪问题，倒送了她不少见面礼。

晚间留宿老宅。

沈姒这才松劲儿，瘫床上，没什么形象地他面前滚了滚。

齐晟摘掉了腕表，视线下撤，“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紧张。”

这么多年，除了对养父母，不管对谁，沈姒似乎都很淡薄。

她跟他一起后，只考虑过报仇，也没执着过查查自己的身世，对抛弃过自己的人自始至终没什么幻想和留恋；收到生母的日记也只是当时的触动和感伤，事后也没刻意认亲。

她好像只会心特的一两个人，至其他人，她根本不乎。

所以对她的反应，他其实有点意外。

“因为想跟你好好一起啊。”沈姒看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段婚姻怎么可能完全抛开辈的祝福？说无所谓完全是小孩子的傻话，所以能被喜欢当然最好。万一不行——”

她低了低声音，“那就只能逢年过节走个过场了，反正不住一起。”

说完她从床上爬起，跪坐床边，特意跟他强调了下，“后面这两句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不礼貌啊。”

“我知道。”齐晟轻轻一哂。

“不过你爷爷也没有为难我，”沈姒歪了下脑袋，看着他笑了笑，“我都没想过，一起这么容易。”

“该改口了。”齐晟抬手捏了捏沈姒的耳垂，“现也是你的家人。”

怎么可能为难她？

三年多前，他家里闹得太难看，从祠堂出，后背全是淤痕。

京圈因此流言四起，说齐老爷子因他家宴上当众忤逆犯上，又忌惮他这两年过阴狠冷血的作派，要架空他。齐家军政财三条路，他本就落了下乘，事情一出，家里圈内，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他实权被夺，借机反扑。

后齐老爷子问他，是否后悔，他一次顺着老爷子意思说悔。

他说，后悔自己没早点跟沈姒说清楚，好不容易动一次心，还没学会怎么爱一个人，对方就跑了。

老爷子冷下一张脸，抄起枪杆子砸了下他，让他赶紧滚。

这话后再也没人提。

“怎么了？”沈姒奇怪他的沉默，“想什么，这么专注？”

齐晟看着她，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按着她的唇碾过。

“想你这儿，”他的眸底跃动着危险的光芒，嗓音又低又哑，“乖一点取悦我，还是想试试别的玩法？”

“你自己家能不能收敛点儿？”沈姒啊地尖叫了一声，“流氓。”-

转瞬快到年底，冬已深。

齐家这种门，所有宴会场合都是一个互通有无或者联络系的社交场所，就连订婚宴也不例外，请了大半个商政圈，流程繁琐。

婚礼并不着急，订了年后。

订婚后一次过除夕，天作美，赶上四九城的一场大雪。

沈姒接了个电话，见外面雪势稍停，裹了件风衣出去，“咯吱咯吱”地踩雪地上，慢悠悠的，像一只小企鹅，回走出一圈椭圆形的脚印。

“怎么外面淋雪？”齐晟回是正赶上这一幕，微皱了下眉。

“别动！”沈姒放下了手机。

齐晟身形稍顿。

虽然不解，但他挺配合，顺着她的话停了原地。他看着她走走停停，后跳到另一块空地，继续走走又停停，也不知道折腾什么。

良久，沈姒说了一句“好了”。

齐晟的视线地上一掠，这的角度，也就他大脑转的足够快，才能分辨出，沈姒踩出一行字母。

qs和ss，间是个心形。

齐晟勾了下唇。

话没出口，沈姒先凉凉地说了一句，“不准煞风景。”她轻哼了声，“你要是敢说我幼稚，今晚睡客房吧。”

齐晟没搭腔，径直朝她走过。

“欸，我刚踩出的字母。”沈姒反应过，抗议道，“你能不能——”

她的尾音被他吞没。

天幕是奇特的青灰『色』，周围被大雪映亮，分不清时间界限。盐粒般的细雪又大了点儿，簌簌落，屋顶、树梢、路面，整个四九城被风雪冰封，银雕玉琢，茫茫的一片。

他和她初雪拥吻。

雪『色』无声无息地抖落两人发梢和肩颈间，像是染了岁月的『色』。

两情相悦，暮雪头-

佛经有言，起心动念，惊动十方神煞。

世间有三苦五浊，心一动是劫浊，一朝痴心起，因果随念生，他日苦厄或是幸事，缘起或者缘灭，红尘之万般因缘皆有数。

但我见你一面，千红万艳再难入眼，诸事等闲休，红尘滚滚。

知:

你是我命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