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今晚是周五例行的家庭灵粮之夜。《圣经》研讨会已经结束,现在是会后交流谈天的时间。他们在安妮塔与罗凡位于斯德哥尔摩郊区的家里,与他们的子女一起聊天。与会的还有另一个拥有四个小孩的家庭。安妮塔与罗凡最近才加入教会,英格玛认为,让他们对教会有真正的归属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英格玛当仁不让,担任起《圣经》研讨会的主持人。他们也进行了重要的状况剧演练,让子女练习回答同学或他人将会对他们提出的、身为耶和华见证人的生活和优点,以及其他各种问题。安妮塔与罗凡的子女不久前才成为见证人,还不十分习惯这个角色与相对应的责任,更需要长辈的指导与协助。

一如往常,本杰明的表现相当优秀。玛格丽特也一如往常,像书童般心不在焉地陪读着。

会后,大家一起品尝安妮塔亲手烘焙的奶酪派,饭后甜点则是罐装水蜜桃加冰激凌。冰激凌还别出心裁地覆盖在水蜜桃片外缘,看起来像煎蛋。

大人们继续在客厅内交谈,本杰明、玛格丽特与其他小孩围成一圈,坐在育儿室的地板上,玩起“杀手”的游戏。

布丽塔从门口探头,打开天花板吊灯的电源开关,看看孩子们是否需要帮助。

“我把灯打开,这样你们才看得清楚。”

孩子们玩得正起劲,没人注意到她。大家围坐成一圈,彼此互望着。突然,玛格丽特躺了下来。

“我死了。”她耳语道。

其他孩子带着惊异、恐惧又陶醉的眼神,瞧着彼此。他们知道,在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就是杀手。

他们聚精会神地玩着这场心理游戏,眼神从其中一人飘移到另一人身上。现在开始要来真的了!第二个死者随时会出现。

游戏的重点在于,杀手会对着参加者眨眼,参加者随即死掉,退出游戏。

眼神四处飘移。被杀手眨眼的人将立刻死去。

惊悚的是,没人知道杀手是谁,更没人知道,下一个死者是谁!

“啊,我死了!”其中一个孩子喊道。

“我也是!”另一人喊道,跟着躺下。

他们一个接一个死掉。

本杰明不安地瞧着游戏中幸存的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他的家庭新加入教会,他对他还不大熟悉。两人四目相望,露出一抹邪恶、不怀好意的微笑。

然后,他眨眼了。

接近半夜时分,保罗站在客厅,手上拿着装满香槟的酒杯,指挥大家唱起“平安夜,圣善夜”。尤希·波林悠扬的歌声透过留声机流转而出,为他们的大合唱提供最有力的配乐。这是拉斯穆斯与本杰明在一起的第三个圣诞节。在保罗家里过节,每次气氛都不太一样,但是保罗对尤希·波林的歌声,以及半夜时分高唱《平安夜》极为坚持,绝无妥协余地。当他们引吭高歌之际,赛尔波将手臂搭在拉许欧克肩膀上。保罗全身散发出浓厚的酒意与独树一帜的喜感,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拉斯穆斯接着唱下一句,努力拉高音,几乎要唱到破音。

“……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圣容发出,荣光普照。耶稣我主降生,耶稣我主降生!”

本杰明讶异地凝视着拉斯穆斯。他小心翼翼地跟着歌声嚅动嘴唇,却完全不识歌词。当他们即将唱到曲末的高音时,班特雀跃不已,几乎要一跃而起。

“哈哈,大家还跟得上吗?”他高声喊着。

大家仿佛受到圣神与祖国的感召,唱得格外带劲,最后音量甚至压过尤希·波林。

“万民,下来迎接你们新得的自由吧!圣善夜,你为我们带来救赎!”

一曲唱完,他们为自己的卖力演出热烈鼓掌,又叫又笑,高声欢呼,彼此相拥着。

班特在自己的酒杯倒满酒,也为本杰明斟了一杯。

“你都没跟着唱。”他用责难的口气说。

本杰明摇摇头,挤出一个微笑。

“我就是不知道歌词啊。”

“我的天,你真是彻头彻尾的虔诚基督徒呢。”

本杰明叹了口气。每次他见到这些朋友,他们多少都会拿他出身教会的事实做文章,开玩笑,嘲弄他两下。

“对啦,可是我们是耶和华见证人,我们都唱别的歌。”

“我还是无法理解,你竟然是耶和华见证人。”赛尔波插嘴道。

“然后啊,还不跟爸爸妈妈讲!”拉斯穆斯在一旁添油加醋。

“好啦,好啦,”保罗赶紧帮本杰明打圆场,“这种事没那么简单啦,就像艾滋病一样。要得艾滋病很简单,真正困难的是让家里的老妈子相信,自己原来是从海地这种国家来的。”

保罗这个辛辣的笑话早就说过好多次了,但大家还是笑得开怀。

“且慢,怎么回事?”拉许欧克如大梦初醒般喊道,“你们不是已经同居了嘛!”

“我就是他的小玩伴。”拉斯穆斯轻佻地说。

大家早就聊过这个话题,拉斯穆斯的添油加醋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下次再聊这个,可以吗?”

“你怎么还这么嫩啊,你当同性恋不是第一天了吧!”赛尔波难掩惊讶地喊道。

“班特也很嫩啊!”本杰明试着反驳,“你总该承认,这两年来我已经进步很多了!”他边说边指着拉斯穆斯,后者早已烂醉如泥。

“是,”拉斯穆斯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现在我在我爱人的生命里,依旧什么都不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微微颤抖着。这句耸动的告白听起来有点像经过事先演练,他仿佛已经事先预想过这情景,小心翼翼地把告白时的口吻、神韵通通保留下来。

大家都看见了,他的表情满意极了。

“你这个大傻瓜!”本杰明酸不溜丢地说。

保罗又朝天翻了个白眼,挥动软弱无力的左手,示意他们不要再斗嘴了。

“好啦,好啦,别吵啦!”他一边劝诫这对小情侣,一边举起装满香槟的酒杯,伺机变换话题。

“为救世主,干杯!”

“拜托,保罗,你明明是犹太人!”赛尔波摇头叹息。

保罗假装不知道赛尔波是什么意思,耸耸肩,哼了一声。

“好,现在,让我们为耶稣干杯!你们听好,为了耶稣,也为了我们今天缺席的朋友,干杯!”

所有人突然变得静默严肃起来。想到不在场的莱恩,每个人似乎同时感到一阵战栗。他们环顾四周,但他并不在场。

“为了我们缺席的朋友!”

“为了莱恩!”

他们干杯。

“为了莱恩!”

然后一饮而尽。

年纪较大的男孩名叫拉格那,有着红色鬈发,脸上长着雀斑。事实上,他只比本杰明大一岁,却整整比他高出一头。他和本杰明两人单独在房里,墙上贴满褐色壁纸,一把漆成白色的录音室长凳,两个男孩坐在一张黑色的气垫椅上。小小的留声机播放着“皇后合唱团”的黑胶唱片,这张专辑就是大名鼎鼎的《心痛》。音响设备上头有烟灰色丙烯酸玻璃制成的封盖。拉格那与本杰明肩并肩坐着,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唱片封套。本杰明戴着仅有的一副耳机,听着音乐。

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合唱团的每位成员躺卧着,眼神瞧着不同的方向,皮肤因汗水而闪闪发亮。其中一人的指甲上搽着黑色指甲油。

这音乐真是好听极了,不过这也意味着这些歌完全不适合耶和华见证人。当拉格那的父母选择正式加入教会,他们就将家中一切“物欲、不道德”的东西一扫而空,包括绝大部分的黑胶唱片。不过,拉格那费尽千辛万苦将这张唱片藏在地毯下。每次,他都要关门、从里面上锁,然后戴上耳机,偷偷摸摸地听这张硕果仅存的唱片。

这就像他的生命一般重要。

本杰明可以闻到对方头发散发的气味。歌声还在耳际回荡:“听天由命,把它留给上帝吧,你还能怎样呢?”

此刻,他与拉格那共处一室,静静地,一同分享最大的秘密。这一切代表着无可取代的信赖感。坐在皮制的黑色气垫椅上,静静地,轮流用耳机听着被父母禁止的音乐。

这一切在两人间建构起一道无形的联结。那是一种同盟,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承诺,一种仅仅属于两人的友情。

两人相当严肃地共享着这一刻。本杰明有一种感觉,他好想就这样一直紧紧依偎着拉格那。他们简直像亲兄弟一般,或者更正确地说,他们就是亲兄弟,他们是教会的弟兄,都是侍奉耶和华的子民。耶稣曾说过:“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

本杰明爱着拉格那。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

为使上帝满意,我们做人处世,举手投足,言谈之间都必须诚实以对。使徒保卢斯在写给以弗所人的信中,就曾这样鼓励过同是基督徒的兄弟姐妹们:“你既信神,就应为真理而活,将真理告诉你们的邻人。”

也许,这就是本杰明向来义无反顾的原因。

扫罗也曾在《新约全书》的《希伯来书》中写道:“我们希望,在万物中完全显现出诚实来。”

也许,本杰明真的不知道如何说谎、伪装,只懂得“诚实为上策”。

唱片播放完毕,他彬彬有礼地把耳机递给拉格那,沉思许久,然后从皮椅上站起身来。他的屁股还出了点汗。他对拉格那说:“你等一下。”

他手上拿着唱片封套,关上房门,走向客厅。大人还在客厅里交谈。

他把唱片封套拿给爸爸看,高声问爸爸,拉格那这张藏在自己房里的唱片是否符合教义的道德标准。他字正腔圆,客厅里的每一个大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数。他的脸庞闪闪发亮,他只是想掩饰自己内心感到多么诚实,多么正直。

本杰明很爱拉格那。他们是教会的弟兄,因此,他向大人报告拉格那的事,完全是正确的选择。安妮塔与罗凡怒气冲天,冲进儿子房间,一把将唱片从留声机上抢过来折成两半,然后痛骂儿子一顿,他真是让他们伤心透顶。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拉格那甚至还来不及从椅子上站起来。

罗凡坐在拉格那的床边,用轻柔、低沉而坚决的声音诉说着世间所有可能的诱惑、潜伏的危险,最后他告诉他:要真正成为耶和华见证会的成员,就必须达到特定条件,战胜一切阻碍。

拉格那的视线越过本杰明的父亲,发现躲在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的本杰明。

本杰明还站在门口。

躲在父亲身后。

静默着。

与拉格那气急败坏的眼神正面相遇。

尽管如此,本杰明一点都不后悔。他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他已彻底奉行了上帝的旨意。

诚实总是会付出代价,这是千真万确的。但这些代价使人心安理得,这么做都是值得的。

长远来看,诚实与正直可以带来最大的奖励。事实上,与耶和华处于良好和谐的关系,实在至关重要。为什么要小心眼并偷偷摸摸地贪图自己不应得的利益呢?

他知道,将来有一天,拉格那会感谢他今晚所做的决定。

那晚临睡前,他躺在床上,感触良多。这就是他的结论。

但他无法入睡。吸气时,仿佛还能闻到对方发梢的气味。

扫罗在《希伯来书》中写道:“我们希望,在万物中完全显现出诚实来。”

然而到目前为止,本杰明仍旧只字未提。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情况只会越来越困难,心魔会越来越难以克服。他和拉斯穆斯在一起三年半,同居也已超过两年了。

现在他必须面对的事实可多了,他的生活方式一点都不道德,神的国度早已对他关上大门,他每时每刻都犯着不可饶恕的奸淫罪。他还必须回答,自己为什么对这一切只字未提,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向他们求助,他怎么能够直视他们,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撒谎——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简直难以计数!

“你既信神,就应为真理而活,将真理告诉你们的邻人。”

不。事实证明,本杰明既未讲述真理,更未为真理而活。

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他要怪谁?他爱自己的家人吗?还是说,他不想失去他们?

显然是骄傲感作祟。他当然知道,他们对他期望甚高,他简直是教会里所有年轻人的模范榜样。现在他这种行径,不只败德,还会连累到所有家人,让他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知道,这已经发生,正在发生。

睿智的所罗门王在《传道书》中写道:凡事必有时,得、失、保存、抛弃、撕裂、缝补、沉默、发言,一切自有其时机。

既然这样,一个人到底能够沉默多久?何时才能开口?

书中也记载:哀悼悲恸与歌舞欢欣,也自有其时机。

本杰明开始猜想,未来,他将深陷于无可自拔的伤痛中。因此,他竭尽所能地哀求着,只求能在生命的下一刻,继续狂欢纵舞……

全家正在进行《圣经》研讨会,父亲正在讲述一个重要的论点。

“讨论时间即将结束,大家有什么感想吗?”他反问道。然后继续讲述:“我们可以看看由扫罗写给帖撒罗尼迦人的第二封信,第5章第2节与第3节……”

所有人翻阅《圣经》。玛格丽特一如往常,找不到正确的段落。

父亲严厉地瞪着女儿。在他看来,玛格丽特纯粹就是懒散,漫不经心,没有别的原因。根据他的说法,女儿要想挑战父母,只有一个办法。

妈妈则一如往常试着打圆场,帮女儿求情。她靠近女儿,轻声呢喃着,提示她《新约全书》中各篇章的正确顺序。在教会里,随便一个青少年,都能对这些章节的顺序倒背如流。

“罗马书,哥林多前书,后书,加拉太书,以弗所书,提摩太前书,后书,腓立比书,哥罗西书,帖前书……就是它,你找到了!”她轻声指导女儿。当女儿终于将眼神移到正确的篇章时,她便伸出手指指着书页。

玛格丽特又往后翻了一两页,来到《帖撒罗尼迦后书》。

“找到没有?”

父亲尽力掩饰声音中的不耐与恼怒,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柔和,与他一贯的微笑相得益彰。

除了他以外,只有妻子与两个孩子在场。但他在主持研讨会时,讲话仍中气十足,仿佛对着一大群听众演讲。

现在他发现,玛格丽特又翻过头了。他的声音仍旧沉稳,微笑依然不变。

“不对,玛格丽特,是帖前书。对了,第5章第2节与第3节。本杰明可以为大家朗诵。”

本杰明畏缩了一下。等待妹妹翻到正确章节的时间实在太久,他甚至开始神游,心不在焉。被父亲突然点到,本杰明有些措手不及。

“本杰明?”父亲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清晰可辨的严厉。

“不好意思,我……”

爸爸瞧瞧本杰明,摇摇头。

“现在开始念,扫罗写给帖撒罗尼迦人的第一封信。”

本杰明开始念。

“弟兄们,论到时候、日期,不用写信给你们;因为你们自己明明晓得,主的日子来到,像夜间的贼一样。人正说平安稳妥的时候,灾祸忽然临到他们,如难产临到怀胎的妇人一样。他们绝不能逃脱。”

英格玛抬起头来,对他们刚读过的这段内容,显然感到相当满意。

然而就在此时,玛格丽特居然胆敢当着大家的面,对窗外烂漫的春光投去短暂却充满眷恋的一瞥。这样的举动当然难逃父亲的法眼。

他的声音严厉,不容任何质疑。他对在场所有人强调:此刻,他们与圣灵同在。

“玛格丽特?请你帮我们举例,证明我们与圣灵共同存在,共同生活。”

这时,本杰明有股冲动,他想站起来,大声尖叫。

他是同性恋!

他和爱人拉斯穆斯同居了!

在媒体针对男同志的“新瘟疫”大肆炒作、大做文章的同时,他的朋友已经染病,这是近在眼前的现实。根据报道,同志圈现已风声鹤唳,面对彼此的体液——血液、精液、汗液,人人自危。对所有肢体接触亦是如此,接吻、握手、拥抱,每个人都担心自己会变成下一个病人。

哪怕只是吞口水,或是身上有点小病痛,都可以让每个人生怕自己得了“新瘟疫”。只要稍微发个烧,或淋巴结有点小肿胀,他们就担心自己随时会“蒙主宠召”。

最初的病征极易使人误解,看起来就像流行性感冒,没啥大不了的。仿佛一朵涟漪,在湖面上渐去渐远,消逝无踪。

他们围坐一圈,玩着“杀手”的游戏。他们都在等着,某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突然直视着自己,然后眨眼。

他们都在等待判决。判决如劈下的大斧,降下的阴影是低垂的夜幕,更像从天国缓缓降临的天使。判决就像从天而降的一切事物。

他多么想摇醒父母,推他们,甚至动手打他们。“你们怎么不懂!你们怎么还不懂!”

莱恩已死。拉许欧克也受到“新瘟疫”的感染,奄奄一息。本杰明怀疑保罗已经被传染,却苦无证据。至于他自己和拉斯穆斯——天哪,他不敢再多想了。

“我的朋友们死了!”他多么想站起身来,放声尖叫,“现在,看到了吧!你们与圣灵同在!看到了吧!”

然而,一切自有时。保持沉默,开口说话,都自有其时机。本杰明选择沉默,玛格丽特则喃喃自语了些什么,算是对父亲问题的回答,但声音轻得难以听见。父亲毫不客气地纠正她,然后继续讲述《圣经》。本杰明则闭上双眼,继续神游,脑中浮现一幕幕美好情景:他和拉斯穆斯跳着舞,跳着,跳着,一直跳着……

三年后,南区医院,第53号病区5号病房。本杰明坐在拉斯穆斯的病床前。拉斯穆斯转开脸庞,他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令人不寒而栗。他的整张脸是如此萎缩、消瘦,一双眼睛大得不成比例,仿佛整张脸只剩下那双再也看不见的眼睛。

“我差点忘了问你,有没有打电话给拉斯穆斯的爸妈?”

那轻柔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本杰明不禁打了个冷战。他转过身,注视着那位一直待在病房照料拉斯穆斯的护士。

“没有,我……”

万物自有时。生死,喜乐。抛出手中的石块,静静地搜集石块。相拥,得失,悲欢离合……

他现在必须打电话,通知拉斯穆斯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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