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Mean Girl(5)
船上有六个年轻女孩,还全是高中生,身为老师的肖谷对谢岚山的突然到来满怀警惕。
谢岚山也没解释自己是警察,小丫头把他当公关,他就乐得暂抛下自己的身份,水疗池,按摩室,观景酒吧,一边keep fit,一边享受金秋的天高云淡,大海的波澜壮阔。
晚上同桌用餐,加上肖谷老师,一桌正好坐下了八个人。为了便于谢岚山加深了解,六个女孩轮番介绍自己,面对漂亮异性,大伙儿都很积极。彭艺璇就不用提了,大名鼎鼎的星汇千金,平日里不见其人也闻其声;邹若棋也不用提了,她是高二才转学来的,加入这个团体的时间最短,但好像最得彭艺璇信任与喜欢。不撞不相识,谢岚山看得出来,邹若棋对彭艺璇很巴结,或者说,很畏惧。
这几个女孩子,虽说好得形影不离,自成了一个小团体,但却不是同一届的。她们笑得热络,闹得喧哗,但谢岚山还是看出来,她们都很畏惧彭艺璇。
谢岚山把目光投向邹若棋,以她为支点,顺时针方向移动视线,看向邹若棋右手边的一个发色偏红的短发女孩:“你叫什么?”
彭艺璇替她回答:“她叫裘菲,因为长得丑,我们都叫她丑妃。”
谢岚山诧异,眼前这个女孩不但不丑,相反身材高挑苗条,长相打扮都很洋气。
“不信啊?她也就是现在瘦点了,也有钱打扮了,以前真的跟母猪没区别。”彭艺璇说话很不客气,她对谁都不客气。她对裘菲说,“来,推个猪鼻子我瞧瞧。”
裘菲就真的当众推了个猪鼻子,扭曲着五官扮丑,女孩们被逗得咯咯直笑。
“对啊,我以前真的胖得像猪。”撤下顶在鼻子上的手指,裘菲很是大大咧咧,似乎一点不为绰号生气,她揪起一簇自己的头发说,“你看我这头发,不是染的,天生就是这个色儿,医生说我缺锌,我觉得我其实是缺心眼儿。”
说罢就自己哈哈笑开了,她对谢岚山说:“你也叫我丑妃吧。”
再顺时针看下去,一对堂姐妹,姐姐叫于沁,妹妹叫于洋子。五官其实挺像的,能看出是姐俩,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姐姐长得十分漂亮,长发长脸齐头帘,妹妹看着圆润不少,但胜在笑起来很甜,人也青春朝气。
姐姐其实比在座的女孩都大一届。她跟彭艺璇是在初中时期的舞蹈社里认识的,脾性十分相投,很快也就加入了这个小团体。按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大一了,可惜今年高考她发挥严重失误,只能复读。
妹妹则是所有女孩里年纪最小的,只有她跟还剩下的那个女孩目前在读高二,一个班,但人家是因为严重的一型糖尿病休学了一年的。
最后一个女孩叫陆薇薇,笑容一直淡淡的,人也看着淡淡的,很有几分病西施的气质,人很苍白消瘦,但细看有些浮肿。她是六个女孩里最不闹腾的一个,听说她以前也是舞蹈社的,还拿过奖,要不是突然生病,本应前途无量。
餐桌全靠肖谷老师一人张罗,一锅红烩牛腩作浇头,米饭管够,再加一道清炒芦笋苦瓜,晚餐就算齐活了。
肖谷老师边摆置碗筷,边说:“这船上食材有限,大伙儿将就吃点吧。”
常明从船长室来到客厅,跟姑娘们一起吃饭,一见舱里还有一个雄性生物,立马高兴起来:“开瓶酒吧,跟这小兄弟喝两口。”
彭艺璇也花枝乱颤地笑了一气儿,跟着附和:“酒好客自来,今天这么高兴,该拿瓶我哥藏着的酒!”
“你个酒鬼就少说两句,要喝一会儿自己喝去,这儿都是小姑娘,出了两个醉鬼可怎么成?”面对常明,肖谷老师一下沉了脸,说到底还是顾忌着谢岚山这么个陌生人,怕他借醉撒疯,图谋不轨。
谢岚山知道对方担心的什么,笑着打圆场:“我平时就不怎么喝酒。”
饭是自己盛的,浇头是自己添的,常明狼吞虎咽,须臾之间就清光了眼前的餐盘,他起身回了船长室,没人陪他喝酒,这地方待着也没意思。
彭艺璇显得没大胃口,扒拉两口便不吃了,嫌芦笋太涩,苦瓜太苦,满嘴都是怪味。她提出要玩游戏,四个人一组,正好分两组。
这是一款常见的餐桌游戏,每个人都伸出双手,说出一件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关键点在于自己做过但认为别人没有做过,没做过这件事的人就减少一根手指,做过的则保持不变,谁的手指全都收回谁就判输。输了的人要受惩罚,一般就是真心话大冒险,老套是老套了点,但很能活跃饭桌气氛。
肖谷老师头一个招架不了这种年轻人的游戏,什么蹦迪、泡吧、吃鸡、作弊全都没干过,很快十根手指头全都收回去了。
赢的那组要惩罚输的人,问肖谷老师:“肖老师,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肖谷老师说:“我也没玩过这个,那就选真心话吧。”她怕这些小丫头不分轻重,要选大冒险了会胡来一气。
红发裘菲和妹妹于洋子先嚷起来:“谁要听你的真心话啊!”言下之意,她们不稀得跟老女人混在一块。
肖谷老师顺着大伙儿的意思:“那就大冒险。”
彭艺璇突然冷笑一声:“行啊,你把衣服脱光了,去甲板上站着。”
一个这么漂亮精致的姑娘,却流露出如此腥臭怨毒的眼神,肖谷老师一时完全呆住。
几个女孩子同时尖声笑起来,非常刺耳,肖谷老师做觑右看,圣洁无助的像个误入盘丝洞的女尼,也不知道该不该以自己的肉身布施。
病美人陆薇薇看不下去了,女孩子里也只她一个看不下去:“艺璇,玩也该有分寸,你这过了吧。”
“忘记我们语文课本上学过的那个典故了么,华歆、王朗乘船避难的那个?”彭艺璇讥诮地一勾嘴角,自己解释说,“有两个人同坐一条船,忽然遇上一个溺水的人,一个慷慨的人要搭救溺水者上船,但另一个人却极力反对,认为这船接近负荷,再载一个人也有覆没的危险。慷慨的人指责另一个人毫无善心,还是把溺水者救上了船。然而当船在中途遇上风浪,陷入危险,那个慷慨的人为了自保,又毫不犹豫地把溺水者推下了船。”
静了片刻,彭艺璇注视着陆薇薇,似乎别有所指地说:“比起一开始就不让人上船的我,你更恶心。”
人没劝住倒给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陆薇薇握紧一双拳头,全身颤抖。
餐桌上杯盏丰盛,却暗潮汹涌。久闻女生间的友情是塑胶花,谢岚山微微蹙着眉,他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有些私忿,似乎不全是为了一个不合理不雅观的惩罚。
邹若棋出来打圆场:“出海是为了开心嘛,怎么还吵起来了,还玩不玩游戏了?”
眼见两个女生剑拔弩张都快打起来了,谢岚山举起一滴酒精不含的饮料,慢慢悠悠喝了一口。他顺着邹若棋的话挑一挑眉,两手比出七根手指头动了动,佯装叹气:“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再说肖老师有的你们也有,还有什么好看的?我这儿还有几根手指头呢,输了我脱给你们看,保准精彩。”
肖谷老师遭不住这样的诋毁糟践,掩面离去。“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她总是在我家鬼鬼祟祟的,不是想偷东西,就是想勾引我爸!”彭艺璇气汹汹地骂,故意拔高了声音,好让刚离开的肖谷能够听见,“贱女人!”
女孩们都挺喜欢肖谷,虽不像陆薇薇那般敢明着跟彭艺璇呛声,也都面露不快之色,小心规劝彭艺璇适可而止。
只有于沁,从头到尾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谢岚山对这女孩的冷淡感到好奇,有意问她:“你不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吗?”
于沁不屑道:“关我什么事?”
谢岚山说:“怎么说她也照顾着你的衣食起居,你还叫她老师——”
“那又怎么样?”女孩显然是够自我,真的谁也不在乎,“她就算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谢岚山微微一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用英文轻念了一首诗:
They came first for the socialists
and I did not speak out because I was not a socialist.
(他们先是来抓共产党,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党。)
Then they came for the trade unionists
and I did not speak out because I was not a trade unionist.
(他们接着来抓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
Then they came for me
and there was no one left to speak for me.
(他们最后来抓我,这时已经没有人替我说话了。)
他的嗓音低沉柔软,念起诗来非常好听,别的女孩或囿于英语水平,没能听懂;或被这样的嗓音深深陶醉,根本顾不上听内容。只有于沁,谢岚山念出第一句话时她就听懂了,对方是借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忏悔诗,来谴责自己的冷漠。
她非常不快,正要作色,一旁的邹若棋适时喊起来:“好啦,继续玩游戏吧!”
谢岚山的彩头添得很不错,女孩们便集中火力,轮番向谢岚山开炮,轮到妹妹于洋子玩游戏的时候,他就只剩最后一根手指头了。
结果对方说了一件已经被人说过的事情,自减一根手指,反倒让谢岚山逃过一劫。
彭艺璇很生气,劈头盖脸就骂于洋子:“你他妈脑子里全是浆糊吗,刚才你姐不就说了她来过大姨妈了吗?”
于洋子被骂得不敢回嘴,除了陆薇薇外,所有人都让着彭大小姐。
“你别跟这小傻子生气了,到你了。”又是邹若棋打圆场,她对彭艺璇说,“你说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让阿岚把衣服脱了不就行了?”
能说的也基本都说了,彭艺璇低下头,陷入思考。一个大浪过来,船身微微摇晃,头顶的灯光昏黄柔和,投射下来,在一张张年轻美丽的脸孔上孳生出小片阴影。
突然间,彭艺璇似灵光乍现,幽幽开口:“我杀过人。”
这话一出,像抽薪于釜底,方才热热闹闹嘁嘁喳喳的场子彻底安静下来。彭艺璇洋洋得意,而余下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谢岚山敛了笑容,警察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并不只是在哗众取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