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丧钟

林疏觉得萧灵阳迟早因为有凌凤箫的鞭策, 成为名垂青史的大明君。

至于萧灵阳会不会因此而高兴……这就有待商榷了。

林疏:“那……等他登基你再恢复。”

“不。”凌凤箫在他耳边道:“假冒别人身份, 有失光明磊落, 我并不想要这样的为人。”

这人事太多,林疏打算不理他。

照夜继续往前行去。

林疏没有理睬凌凤箫,过一会儿, 这人就主动来找他。

“宝宝。”

林疏:“嗯?”

“你近日会说很多话了。”

林疏:“?”

他问:“什么?”

凌凤箫道:“你没有发现么。”

林疏:“我没有发现。”

凌凤箫道:“你近日来会问我很多东西了。诸如方才‘要恢复男身么’,‘要回王都么’。”

林疏想了想:“嗯。”

凌凤箫继续道:“似乎说的话也多了一些。”

林疏拽着照夜的马鬃:“似乎如此。”

凌凤箫:“的确如此。”

林疏回想,自己确实和凌凤箫的说话数量远远超过和其他人的说话数量, 也超过前些日子乃至前些年与凌凤箫的说话数量。

至于原因, 他想,大约是逐渐知道, 他是可以和凌凤箫正常对话的。

他若说话,凌凤箫便会接下去, 他若发问,凌凤箫便必定会回答。

久而久之, 便习惯了,潜意识里觉得,和凌凤箫说话是很安全的。不必担心冷场, 也不用考虑说的话合不合时宜。

他正如此这般想着, 就听凌凤箫问:“你到底还是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剑修了?”

林疏并指,抹出一道剑意。

湛然,清寒,孤高,如同山巅之雪, 寒渊之云。

整个人,面对着这道剑意,都仿佛变成万古云霄中一粒渺渺之尘。

林疏道:“是。”

凌凤箫:“我不信。”

林疏:“你要信。”

凌凤箫:“姑且相信。”

插科打诨就此打住,照夜继续疾奔向南。

城门由士兵严密把守,凤凰令一出,畅通无阻。

到了皇宫,但见宫城肃穆,墙边行走的侍女各个谨小慎微,大气不敢出。

皇帝的居所仍是那处,还未进殿,就闻到浓郁的药味,混着为中和药味之苦而燃的香。

一路畅行无阻的凌凤箫,到这里,竟被图龙卫拦住了。

“殿下留步,”一位黑衣的图龙卫道:“陛下传召太子殿下,吩咐任何人不准入内。”

凌凤箫:“父皇醒了?”

“正是。”图龙卫终究都是凌凤箫的多年下属,并没有隐瞒任何事情:“陛下原本脉象断绝,但一刻钟前,突然清醒,召太子殿下入内。”

“醒了便好。”凌凤箫放松了一些:“我在此处等候,你继续看守吧。”

图龙卫道:“是。”

往后退了一些,凌凤箫立在殿门一侧。

“父皇必定会安排妥当,说不得还会拟诏,”凌凤箫道:“这样一来,萧灵阳即位便会顺利很多。”

林疏:“若他不愿意……”

凌凤箫:“我必不可能使他知道我是男身。”

好吧。

假如萧灵阳心知自己是唯一的继承人,再不情愿,也要硬着头皮坐上皇位。

但假使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并不是姐姐,而是兄长,那定然要和萧韶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当皇帝,留下朝臣、诸侯们各自茫然。

后位空悬,尚且可以向皇帝上书,若是帝位空悬,大臣们恐怕就要呆若木鸡了。

林疏腹诽罢凌凤箫和萧灵阳,注意力回到凌凤箫身上。

见他望着殿门,眼中似有怅惘。

许是注意到了林疏的目光,凌凤箫淡淡道:“从小到大,我住在凤凰山庄,虽与他只见过几面,但父皇待我很好。”

林疏:“……嗯。”

他没有爹,不知道有爹的人怎样想。

凌凤箫虽然和皇帝只见过几面,但还是有一些感情在的,算是亲人。

但是亲人生命垂危,终归不是一件会使人高兴的事情吧。

大约过了一刻钟,殿门大开,萧灵阳走了出来,但竟没注意到他们,扶着殿门旁的柱子,喘了几口气。

他面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踉跄,林疏觉得可能是即将继承皇位,有点绝望。

凌凤箫咳了一声。

萧灵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看了看这边,看到凌凤箫,有点不自然地垂下眼:“姐。”

凌凤箫走过去:“父皇还好么?”

“父皇……还好,”萧灵阳道:“刚才很有精神,现在有点不行了,我觉得是回光返……”

凌凤箫冷冷看了他一眼:“慎言。”

萧灵阳没说话。

林疏看到他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刮着柱子,是很焦虑的一种动作。

凌凤箫显然也注意到了:“你怎么了?”

萧灵阳摇头,逃一样地溜了,溜得飞快。

林疏:“……”

凌凤箫:“该打。”

他走进殿里。

皇帝躺在床上,面色衰败,呼吸浊重。

方才他不许任何人入内,现在萧灵阳已经出殿,禁令解除,侍女们鱼贯进来,皇后也站在了屏风后,绰约的一个影子。

这可能就是性别上的不同了,林疏想。

凌凤箫穿着女装,固然可以拥有与皇后相差无几的样貌,但却终究只能是霸道凌厉的大小姐,不会有这样端庄丰润的仪态。

萧韶随时可以去魔界登基,而皇后只需一个屏风后珠帘下影子,就是母仪天下的模板。

她就那样站着,不动,只看着。

皇帝的眼睛睁开了,浑浊的眼神望向凌凤箫,咳了几声,声音像拉坏的风箱:“……凤儿?”

凌凤箫走近,跪在他床头:“父皇。”

皇帝颤颤巍巍伸出朽木一样的手,似乎在比划凌凤箫的轮廓。

“你……这么大了。”皇帝道:“像阿锦……年轻时的样子。”

说到“阿锦”这么一个字眼,皇帝忽然梗了一下,艰难地向四处望,然后整个人的神态都混乱起来:“阿锦……阿锦呢?”

锦,这个字,林疏听过的。就在三个时辰前,凤凰庄主说了一个人,“锦妹”,按照语境,这个“锦”,只得就是皇后。

可皇帝喃喃地念着“阿锦”,皇后却始终就站在那里,不动,亦不上前。暗香袅袅流动,白色的烟淌过她身边,缠绵地绕一会儿,继而轻轻散了。

直到凌凤箫望向那里,轻轻道:“母后?”

皇后缓缓步出屏风后。

她衣服质地如同西天的烟霞,随着步履,凤冠的流苏轻轻晃动,华衣曳地,像夕晖中的云,或凤凰尾羽最末端的流金。

却看不清神情,仿佛隔了一层雾。

皇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方向,流露出如痴如狂的神色。

凌凤箫退后。

颤颤巍巍地,皇帝握住了皇后的手。

从神情和语调来看,他已经非常不清醒。

皇后低头看他,神色似乎只是淡淡。

这样的情形,无论如何,不是后辈所能看的场景。

凌凤箫带林疏退出殿门,将其轻轻掩上。

掩上的那一瞬间,他听得一句。

“阿锦,我……对不住——”

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过半炷香的时间,忽听得殿后丧钟连敲九声。

另有令官一声唱叹。

“陛下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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