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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里火光昏暗, 太华坐在黑暗中, 看着云烈眼中掩饰不住的痛苦,脸色冷峻。
这一刻,他突然恨自己让寒馥死得太痛快了。
她归还的记忆是真的,但在九分真里却悄悄掺了一分假——被迫弑母是真, 封闭神识是真, 篡改记忆是真, 感情的亲疏程度是假。
她先用那些不堪回首的惨烈往事将云烈的心理防线击溃, 再用一分虚假的感情, 进一步扩大云烈和自己的嫌隙。
云烈喃喃地问:“你和寒馥……算了,我不想知道。”
“我和她从没有过肌肤之亲。”太华急着解释,“我根本不爱她,我只爱你……”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
——云烈微微偏过头, 淡色眼眸漠然地看着他,眼中一丝信任也无。
太华:“你不相信我了?”
“相不相信……还有区分的必要吗?”云烈颓然地呢喃。
太华听不得这等厌世之语, 急道:“这个记忆是被寒馥掺了假的。”
云烈:“哪里是假的?”
“涉及到感情的……”
“你没想过要娶她?”
太华滞住,低声承认:“想过。”
“如果不爱她, 你为什么要娶她?”云烈直直地凝视着太华的眼睛,他双眸清澈见底, 在火焰的光影中水光潋滟,坦然而又哀伤, 看得太华不由得渺小下去, 此时此刻, 他不是尊贵无匹的万魔之主, 而只是一个妄图走捷径却没成想弄巧成拙的蠢货。
云烈:“娶了她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待她?”
太华徒劳地张了张嘴。
云烈追问:“而又打算怎么待我?”
“这事我错得离谱。”太华哑声道,“是我欠了考虑。”
“是我在你心中,根本没达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地位,”云烈苦涩地说,“从一开始,你就是一时兴起,是我太蠢,轻易地跌了进去,以至于酿成大祸……”
“不是的!”太华打断他。
云烈:“把我带回第六天城,你也很后悔吧?怎么安置我,是个棘手的问题。如果知道引诱我会导致这样惨烈的后果,当年在明光未央宴上,你一定不会招惹我的吧?”
“别说了!”太华听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一般地疼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
“听着,烈儿,”太华沉声说,“那年的明光未央宴,你仗剑掠水而过,那样惊艳的风姿,让我只看了一眼,就决定非你不可,这算一时兴起吗?
“即使算,那也是一时兴起、一往而深。
“你那时已经离神半步,我却千方百计引诱你入魔,毁了你的修神之路,我该遭天谴的,但那又怎样?我看上你了,我喜欢你,我就要你,就算遭天谴……让天谴放马过来!
“你知道从神的手里抢走一个人该有多难,你却说我后悔?”太华咬牙切齿,“不错,我是后悔了……”
云烈眼眸一紧。
“我后悔没有快刀斩乱麻,”太华道,“你说你优柔寡断,但真正优柔寡断的是我,我早该知道天底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从寒凛要挟我的时候,就该杀了他们兄妹,免得他们在你记忆里做手脚,挑拨我们的关系。”
云烈眯了眯眼睛,情绪上已经想要相信他,但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始终保持清醒,没有轻易相信眼前这个恶魔。
太华和他对视片刻,明白他心中的想法。
寒馥临死这一招太狠了,真真假假、反反复复,成功地在云烈心底种下一颗多疑的种子,从此,两人之间脆弱的信任彻底分崩离析。
他感到了浓浓的疲惫。
云烈敏锐地察觉:“你不舒服?”
“没事。”太华苦楚地闭上眼睛。
云烈一翻手,捏起他的手腕,二指搭脉,仔细分辨片刻:“你力量透支了,怎么搞的?……你这么短时间从魔宫赶来,直接劈开空间?”
“嗯。”
凭空劈开空间所需要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十年前第六天城陷落时,太华在战场上直接劈开空间将云烈送走,这也是他最后脱力被擒的主要原因。
云烈握着他的掌心,输了些力量过去。
“不用。”太华按住他的脉门。
云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淡淡地说了一句:“用得着这么急?怕我和寒氏兄妹对上?”
“嗯。”
云烈微讶,没想到他坦然承认了。
太华倚着山洞墙壁,眼睛微眯,面露倦色,语气平静地说:“寒馥恨你,更恨我,她追求我多年,我从没给过回应,直到寒凛说可以为你修改记忆,我答应封她为魔后,也仅此而已了。”
云烈:“什么叫仅此而已?”
“是我当时太蠢,想着她想做魔后,就让她做去吧,横竖你也不会想做,”太华磨了磨牙,克制着恨意,沉声道,“却忘记了任何对她的示好,都是对你的不公。”
云烈心头微动,看着他沉静的脸,揣测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太华:“那个时候,他们确实成功修改了你的记忆,让你从封闭自己的崩溃状态中恢复过来,又是那个让人移不开眼的小仙鹤了,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在你的记忆中做了手脚,对他们是心存感激的,直到那次宴会……”
云烈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次。
魔物们放浪形骸、善于享受,城中经常举办大型庆典,可在他印象里,最不愿回顾、却又经常出现在噩梦中的,是一次在魔宫举办的宴会。
宴会的主办人是……寒馥。
雪片一样发给人们的请柬上印着魔主的纹饰,和寒馥的亲笔签名,坦荡荡地昭示着这场宴会背后的意义——寒馥是魔宫的另一位主人。
云烈那个时候刚刚清洗完记忆,精神一直很虚弱,脑中时不时会浮现出混乱而又难以理解的场景碎片,于是一直在寝宫里静养。
他本来不知道这次宴会的,太华在宫中下了封口令,但那晚不知怎么的,他神使鬼差地走出寝宫,想要看看外面的夜空。
一只飞鸟掠过庭院。
落下一张请柬。
云烈捡起请柬,先看到魔主的纹饰,再看到寒馥的签名,刹那间,脑中那些混乱的碎片齐齐活了起来,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真相”。
——太华要娶寒馥了,这个女人出身妖界,有一双洁白的羽翼,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谁是谁的替身?
请柬从指尖滑落,云烈痛苦地捂住头蹲在了地上,大脑疼痛欲裂,好像有数不清的无序碎片在脑浆中疯狂涌动,撞得他头晕眼花,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后面的事情云烈就记不太清了,大致是自己拿着请柬冲去会场,却见到曲终人散,醉醺醺的魔物们在角落、树下、桌底……激烈地酣战。
云烈提着剑,一个一个房间找去,最终在一个更衣间找到放浪纠缠着的太华和寒馥。
云烈劈开门,寒馥第一时间张开羽翼,将两个人的身体遮挡起来。
洁白而又巨大的羽翼在眼前展开,那一瞬间,云烈被晃得眼花,思绪彻底崩乱,记忆碎片在脑中野蛮冲撞,狠狠地将理智踩踏下去。
……
“不对!”云烈一把捂住头,“我这段记忆也有问题,那次宴会……那次宴会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对不对?”
“嗯。”太华点头,伸手想揉揉他的太阳穴。
云烈挥开他。
太华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挫败地放下,低声道:“寒凛事先在你脑海中留下足够的碎片,暗示我是因为你与寒馥有几分相似才招惹你的,然后将你引去宴会上,让你发现我和寒馥的奸/情,你找过去的时候,我的礼服上溅了食物,正准备换,寒馥却施放媚术想引诱我,然后你就闯了进去。”
云烈:“我杀了寒馥……”
“你把她的羽翼都撕碎了,”太华有几分哭笑不得,“寒氏兄妹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刺激你的,却没想到刺激过头,激发了你的狂意,双双成了你剑下亡魂。”
云烈:“他们没想到我在魔主面前也敢杀他最爱的女人。”
“胡说,我最爱的人明明是你。”太华说,“他们低估了你,你的外表确实不像一个杀伐残虐的恶魔。”
太华微微闭目,眼前浮现出云烈当年的样子——他那时精神崩溃,整个人憔悴不堪,飞羽一族本就纤细,他更是瘦骨嶙峋,那会儿两人正是情浓的时候,□□频繁,云烈眼角的湿痕仿佛一直都没干过,清澈的眸子湿润而又懵懂,任谁都无法相信这样圣洁清冷的人竟然是个堕落的恶魔。
即便是寒凛,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纤细而又脆弱的人,竟能一怒之下,当着魔主的面砍死了他的未婚妻。
云烈刚要说话,突然直起身子,察觉到空气中的能量微粒无声地流动起来。
山洞外的远处,传来邪魔恶兽嘶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