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比赛开始,选手都挂上了专用的隔音耳机,主教练便叫了团队的人,到最旁边的教练组专用大屏前观战。

不同于绝大多数采取双方对战模式的竞技游戏,绝地求生的模式是多方对战,所以游戏初期,参赛战队都会选择尽量避战,把交火留在中后期。

毕竟,过早地与人交战,哪怕灭了敌方全队,只要己方折损一人,后期再面对其他满员的队伍,都是不利的——或许,职业比赛和路人局最大的区别也就在这儿:战术的重要性,有时候甚至可以高于枪法本身。

所以游戏开局,大多数强队都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跳伞落点、互相规避,而IS战队的常规跳点,则是学校。

这个地方物资虽不是最丰富的,但由于其处于地图中央区域,能让后续战术保持高灵活性,又建筑复杂,可以花式秀枪法,所以一向很受欢迎。

路人局开场就有10来人跳学校混战是很正常的事,不过职业比赛中,通常不会有太多战队和IS战队抢跳——毕竟阴人点多,老阴逼最爱,IS战队的摧雪又是中近距离枪王,可没人想随便走两步,就被战神射一脸当场暴毙。

但偏偏这次训练赛一开局,就不止IS战队选择了跳学校方向。

不用说,那多半是不够熟悉中国队伍打法的越南战队,沈烨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于是开场便指挥所有人到学校西北区域搜刮野区,有必要的话再绕道蹲守学校主楼出来的人。

但妄言却眼神专注、声音都比比赛开打前沉静,马上斩钉截铁地回了句“不要,我得杀人”,还直接往主楼楼顶而去,看来要的就是落地刚枪、绝对不怂。

戚霁见状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也跳”,却被沈烨当场拒绝,只得继续听指挥。

崔雪致幸灾乐祸:“沈队,人老珠黄了啊,连个试训队员都指挥不动了,也就欺负欺负守规矩的死板小朋友了。”

“你今天废话超标了啊摧雪。”但沈烨却轻笑一声,并未对妄言生气,反而一反常态地允许:“妄言,这是你的试训,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那我们就打我们的了啊。”

“小傻子……典型的路人局习性,得改。”倒是另一边的主教练一边评价,一边记笔记,不过助教和分析师却窃窃私语起来:以为自己还开着挂呢?跳楼顶,这他妈不找死吗?

主教练对他们咂咂嘴,然而别说,战况还真被他们一语中的,学校主楼楼顶虽然落地就能杀人,但也同样,落地就能被人杀。

只见屏幕上,妄言和另一边的越南队员几乎同时脚沾地,但对方却比他先找到枪,所以没等他撤离,眨眼间那把AKM就穿透空气一梭子横扫、直接将赤手空拳的他击倒在地,直让教练组沉默一秒,立刻炸锅。

“呵。”画面实在辣眼睛,分析师直接笑出声,“越南大兄弟还是这么刚,AKM都能打死他,倒在这儿,怎么救?”

助教同时笑笑:“先救救自己的脑子,再去残联申请证书吧,手残也是残啊。”

——要知道,在这个游戏中,第一次血条见底本只会呈现被“击倒”状态,还能缓慢移动、等待队友救援,如果此过程中再被补刀,才是真正的被“击杀”,然而此刻,几个队友全在学校西北方,从小地图才能看到妄言倒在哪,就更别提救援了。

砰,砰。

于是又是两下枪声刺耳,右上角直接出现了刺眼到不行的击杀提示。

除了主教练,整个教练组的声音都大了起来——80个人里,妄言竟然是第一个死的!

助教更是想翻白眼:“确定不是来浪费我们时间的?我多看两集喜羊羊都比这个有意思啊。”

就连另一边的崔雪致,也忍不住笑:“这波落地成盒表演我给满分,妄言大神肯定信佛吧?”

耳机里清晰地传来妄言吸气的声音,崔雪致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几乎已经做好了被他喷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居然始终盯着屏幕,没有回话,沈烨则赶紧劝了两句,开始指挥转移。

第一局比赛上来就不顺,全凭沈烨丰富的战术经验和戚霁出色的发挥,战队才勉强拿到了第8的排名,人头击杀数也还算能看。

而吃鸡(第一名)的战队,则恰恰是IS的冤家,SE(Storm Effect)战队。

说是冤家,自然是因为双方俱乐部都发展了多个竞技游戏项目,从英雄联盟,到CSGO、COD4,再到现在的绝地求生,可谓火星撞地球都撞秃噜皮了,两队老板还经常在微博互开玩笑说对方肯定暗恋自己,也算是圈内相爱相杀的宿敌典范。

但论综合实力,目前SE战队才是国内唯一可以和觉醒战队正面刚的,IS战队则因为4号位薄弱,先前一直被压一头,至今都很少赢过对方,常常被黑粉说是SE恐惧症晚期,给整个俱乐部丢脸。

所以如此冤家路窄的情况下,如果妄言识相的话,就应该在后面几局中好好苟住,就算通不过试训,也不至于太难看,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吸取教训乖乖听话的时候,第二局开场,他竟然还是执着地选择了跳楼顶,就好像已经忘了自己上一局怎么死的。

教练组起伏着发笑声,反倒是沈烨眯起眼睛,并未询问他为什么还往楼顶跳,而是指挥其他人跳了副楼,没去野外。

不过惨就惨在,这次落地,妄言仍然没有搜到枪,只拿到两件能用的防具——所谓半年没洗脸,恐怕不过如此。

对面那个离他最近的越南队员先搜到枪,还拿了三级头部防具,眼见场景复制,估计心里也美滋滋,二话不说就开始追他,哪怕这次手中的枪射距差了点,但再杀他一次,应该并不在话下。

教练组的一双双眼睛盯紧屏幕,也只想把同样的笑话再看一遍。

但正当分析师笑言“成了,中越友好外交大使非他莫属”,画面上的妄言却带着半管血条,身姿矫捷地从主楼跳进了隔壁副楼的窗口,终于在那里捡起了一把98K(狙/击枪)。

那一刻,大概没人会想到很久以后,所有人都会调侃一句“给言神拿到武器了,游戏结束了”,就像没人想到,眼下妄言刚拿起枪,就和副楼另一个人打了个照面,他虽来不及拔枪,但却直接腰射就爆了这个人的头,对面楼顶追他的人更是在他拉栓开机瞄转身那一刻,就连续两枪被狙穿脑袋,毫无反应时间地跪了。

不夸张地说,这两枪岂止是爆头,简直就是正中眉心那10个像素的水平。

分析师愣住,正和身侧的助教面面相觑,妄言就马上报点:“副楼还有人,小心点。”

说着他就舔了面前死掉的这个人的包,拿走了里面唯一一把霰/弹枪,S686。

俗话说,S686面前,众生平等,近战交锋,谁来谁死,于是妄言便嘀咕:“我神装了,我先杀人。”

沈烨被他逗笑,只答:“可以,这个学校的校霸你来当。”

崔雪致依然表示“运气好而已”,戚霁则对妄言说:“到我这里来……给你打药,不然会痛。”

“……”不同于平时在排位里经常分神跟人喷起来的样子,此刻的妄言太过专注,显然没空理他,连“打游戏为什么会痛”都懒得计较,只是回完一句“我自己有”,就很快又靠着灵活的走位和卡视角连灭两人,直奔三楼观测主楼的动向。

副楼最后一人本来在另一侧楼下,估计是见势不妙,直接绕房子跑了,下一个圈则刷在了地图右下,是从学校能一步进圈的位置。

想必越南战队剩下3个人听到副楼的枪声,心里也门儿清这局的学校其实一共跳了三支战队,于是速战速决打算上车转移,妄言却沿着掩体追出来,一定要跟他们在前期就生死相见,弄得沈烨也指挥大家跟上。

“多大仇?”对于如此莽夫行为,助教还有点悻悻地嗤之以鼻,却完全没想到,自己端着水杯的手很快会生生顿在空气中。

那片澄亮的天空下,越南战队的3个人上了两辆摩托。这种载具在平地满速状态下,眨眼就可以开出老远,所以按理说,他们本该能迅速驶离IS战队的射击范围。

然而,98K的枪声却还是炸开在所有人耳边,显得丝毫不留情面——跑在后面的那辆摩托上,驾驶队员堪堪被极限距离爆头,瞬间倒地。

这下,又是一个人头进账。

所以摩托车当场侧翻那一秒,助教一句“我艹”便脱口而出,几乎以为自己该挂眼科了。

之前的就算了,但预判飞速行驶的摩托车爆头……这他妈是什么操作?

这简直就像是……开了挂。

这个想法不可抑制地蹦出来,弄得助教自己都微微一愣,紧接着不免心头一沉,有种异样的感觉。

待他转脸去看分析师,便发现对方也微张着嘴,眉心全纠结在一起,似乎同样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整个教练组就难得一见地集体死寂,唯独另一边的沈烨跟早就预料到了似的,气定神闲:“来,上车,我们进圈。”

面前有一辆卡丁,一辆双人摩托,都只能坐两个人,于是戚霁马上主动上了那辆摩托,说:“你过来,和我一起。”

“噢?好~我来了。”但沈烨却跟不知道他在叫谁一样,迅速坐到后座上,道,“我们小戚车技最好了,我喜欢。”

“……”戚霁憋了两秒,忍不住回答,“我是想和他一起……”

沈烨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跳下车,语气却依然很坏:“崔神,听到没,人家小戚想和你开车,快来,别耽误了。”

“……”戚霁急了,终于说,“我想和妄言开!”

他鼓足了勇气,然而不幸的是,妄言已经上了那辆卡丁,还脑袋一沉,只回:“磨磨蹭蹭的干嘛,不走别耽误我杀人。”

于是下一秒,戚霁离开摩托坐上卡丁的速度,就可谓比他任何一次操作还快。

——他有点忐忑,不知道妄言是不是愿意和他交朋友,但对方却敲着鼠标,专注到丝毫没分神,只是载着他投入下一阶段的战斗,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说真的,这可能是平日的亚服第一喷子被割了舌头才会有的样子,一路上沈烨都在笑,只不过今天的IS战队,看来是集体没洗脸,第二、三、四局游戏下来,战队多次在中后期碰到方位极差的“天谴”圈不说,进圈突围时还屡次被多方夹击,分别拿到第4、第3、第5,总积分只追到了第三的位置。

排在第一的,还是SE战队。击杀总榜上,妄言则受了第一局的影响,刚好排在第五,随时有掉出去的可能。

毕竟,这个游戏多方混战到后期,打得再准,也不一定能补到最后一枪;有时,交火的激烈程度还取决于圈刷的位置,如果不主动一点的话,按理说,没有哪个选手能保证在剩下两局中稳进最后的前五。

但当游戏画面再次回到熟悉的跳伞开头,妄言却看着屏幕上自己操作的人物ID,并不着急于比赛本身。

ImperialSword001——IS战队专用于试训赛的账号,只有数字,没有姓名。

所以,从前又有多少选手跟他一样,从未留下过自己的名字?

片刻,他的脑海里便一片混乱,最后只剩下了DP战队解散前那顿火锅。

滚烫的灯光、滚烫的酒、滚烫的锅底,以及,滚烫的梦想。

他打了六年比赛,也躲了六年比赛,唯独这次,鬓边的疤痕像在跟着发烫,胸腔里的心跳声也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真实。

他有点恍然,落地捡起枪的那一刻,耳边仿佛全是之前队里最小的少年的责怪:都是因为你,战队才会被怀疑作弊,维持不下去的。

他知道那不过是气话,却无法面对那双通红的眼睛,就像无法面对最亲近的队友的询问:你真的要去参加IS战队的试训?你不怕将来,你哥他们还会找到你?

脖子上的疤痕如同着了火,似乎想逼他想起从前,但唯独这一次,当他重新盯紧屏幕投入战斗时,他比谁都清楚,或许,自己并不是被迫迈出的这一步,而是,他真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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